有了格林教授的提示,張露水改進集體疏導流程,将婦女和兒童單獨分組。
今天是孩子們第一次集體疏導,她決定用繪畫作為溝通的介質。
在大腦發育進程中,圖像思維先于邏輯思維出現,所以每個孩子都是小畫家,隻是随着年紀增長,這項技能漸漸被愈發熟練的語言技能所弱化。
但對大多數人來說,圖像信息在腦海裡的重要級和優先級依然高于文字信息。
分完組後,集體疏導的地點也改到醫院會議室裡,房屋内部比空曠場地更有安全感,也能減少不确定因素的幹擾。
張露水抱着紙箱走進會議室時,孩子們已經被伊迪絲安排得整整齊齊。
“大家好呀,張醫生今天要和你們做一件有趣的事情哦,誰知道是什麼事?”
“我知道老師!不對,我知道張醫生!”
“我也知道!”
“張醫生讓我說,我先舉手的!”後排的女孩着急地喊。
她看着一張張着急的小臉,忍不住笑了,今天的孩子是3-8歲的低齡組,特别遵守這種類似學校的秩序感。
“既然大家都想說,那就一起說吧。我們今天要幹什麼呢?”
“畫畫!”孩子們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喊了出來。
“沒錯,畫畫,那誰知道我們今天的畫畫有什麼好處呢?”
“把心情畫出來,我們就會變得開心。”
“張醫生會魔法,看了我的畫就知道我在想什麼。”
“畫畫就是閉上嘴巴,用彩色筆說悄悄話。”
她驚訝于孩子們的準确理解,仔細一想應該是伊迪絲幫忙做的宣講,讓她省去很多解釋的時間。
她轉頭看着旁邊整理畫具的伊迪絲,輕聲說了句謝謝。
“能幫到你我很開心。”明媚的少女沒有糾結她是謝的哪件事,坦然地接受了這份感謝。
“沒錯,就是這樣。畫畫可以表達心情,張醫生也會通過畫面幫助心情不好的小朋友哦,大家随意畫自己想畫的東西就好了,畫什麼都可以。
剛拿到畫具時,孩子們先畫的基本都是房子和人。家和家人,就是他們稚嫩内心裡最初理解到的世界。
等這個雛形搭建完成,他們的筆尖下就分化出截然不同的内容。
有些畫中所有人都被打上紅叉、有些畫中人們的眼淚流成一條小河、有些畫中太陽暗淡無光、有些畫中下着紅色的雨……
心理學認為,他們筆下所有意象都對應着潛意識裡的某部分。張露水看着這些畫,也大概能猜到他們經曆過什麼。
“你怎麼還沒開始畫呢?”
路過一張空白的畫紙。張露水停下腳步。耐心詢問它的主人。
“我不知道要畫什麼……”女孩的回答有些膽怯。
“想畫什麼就畫什麼呀,你可以畫你的手、可以畫這張桌子、還可以畫這間房子,你先選一樣你喜歡的東西,我陪你畫出好不好?”
“我、我不會。”女孩不敢和這位美麗的醫生對視,尾音幾乎拖出哭腔。
張露水才反應過來這孩子有些緊張,回到剛才裝畫具的箱子找到一個繪本,攤開在她面前。
“這裡的圖案,你覺得哪個最好看?”
選擇題可比剛才“畫什麼”的開放式簡答題好回答多了,女孩咬着鉛筆杆子,想了想,指了一下角落的花朵。
“花花好看。”
“那就按照這個教的方法,一筆一畫把她畫出來,好不好?”
迎着她鼓勵的眼神,女孩終于點了點頭,按照步驟圖把花朵畫了出來。
又用同樣的方式畫了一道彩虹,女孩原本緊繃的神情終于被這個年紀應有的天真取代。
“你現在知道要畫什麼了嗎?”
“知道了。”她還是有些害羞,但已經不像一開始那麼緊張了。
“那加油,我很期待你的作品。”
沒過多久,張露水又遇見另一個難題。
眼前男孩極力忍耐着抽噎,身體卻還是控制不住地随着這個頻率顫抖,面前攤開的畫紙已經被眼淚打濕。
一滴、一滴、一小片。
畫紙上隻有一個小小的火柴人。
“你怎麼了?可以和張醫生說說。”她蹲在桌邊平視着他。
男孩胡亂抹了幾把眼淚,嘴裡吐出她聽不懂的音節。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可以說英文嗎?”
男孩放棄交流繼續哭,把旁邊原本專心畫畫的其他孩子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
感覺場面即将失去控制,張露水有些手足無措。
“張醫生我來吧,我和他說。”伊迪絲原本在講台上畫自己的畫,發現這邊有棘手情況馬上跑過來。
“好。”張露水幹脆地讓出位置給她。
本來還擔心伊迪絲不會哄小孩,但在徹普語一來一回的交談中,那男孩的情緒真的漸漸平靜下來,張露水才放心走開。
從會議室另一端折返回頭時,看見他已經在伊迪絲的鼓勵下重新拿起筆,在紙上畫些什麼了。
随着時間推移,孩子們的畫在原基礎上變得越來越抽象,她知道他們已經借助畫進入潛意識,傾訴内心深處的創傷。
直到她被其中一幅吓到。
畫面裡看不見任何清晰的形體,大面積的黑色、深紅和深紫覆蓋了整張紙,扭曲的線條瘋狂貫穿色塊。
紙面被筆尖紮穿,男孩終于停手。
稚氣的小臉毫無表情,好像這詭異破碎的畫面和他并無關系。
“你畫的是什麼?願意和我說說嗎?”
他對她的詢問毫無反應,依然死死盯着那幅畫。
“雖然我不知道你畫的是什麼,但我知道你心裡很難受,我想幫助你。”
“沒人能幫助我,發生過的事情已經不能改變了,像這幅畫一樣。”
她仔細看畫,似乎确實沒有下筆的餘地了,濃烈的色塊吞噬想要進入的一切,除非……把這張紙全部塗成黑的。
不,一定還可以改變的。
張露水靈光一閃,回身去找剛才的紙箱。她沒記錯,裡面是有一支熒光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