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歸舟愣了一瞬,旋即明白她話中藏話,是在警告自己莫要胡亂猜忌。
他哂然一笑:“多謝妹妹提醒。”
爾後收起畫像往回走,歲歲見狀當即轉身去找純妃。
純妃還在房中對鏡染着蔻丹,歲歲謹慎看了看四周,又遣了一衆侍人下去。
純妃擡眸問:“何事?”
歲歲:“四哥去了晏府,現下起疑心了。”
指上的蔻丹一刹間塗歪了方向,将手指染了個鮮紅。
純妃皺起眉,耳畔是泠泠雨聲,攪得心亂如麻。
索性擡步走到窗邊,将窗門關了個嚴嚴實實,她焦急擦着指上蔻丹,一邊道:“現在陛下忙着修建書院,若到時晏子疏真成了院長,張意沉的長相隻會被更多人知道。”
說罷,又從櫥中拿了兩件暗色衣服出來,道:“得讓這二人趕緊離開江左,如今誰也信不過,待到夜裡,你與我親自去一趟晏府,送他們走。”
歲歲注視着純妃舉動,有一刹的愣怔,暗驚純妃行事之果決。
她這一刻方意識到,能在後宮中爬到妃子一位,且又盛寵不衰的,自然不簡單。
那雙桃花眼分明軟如春水,心思卻似織線般細密。
純妃頃刻察覺到自己略有失态,當即放下手中衣物,走到歲歲跟前,拉着她的手柔聲解釋道:“歲歲,我們這種人就像在刀刃上行走,任何把柄都不能留下,否則十條命都不夠活的。”
歲歲點頭,輕輕喚她一聲“阿娘”,慰道:“我明白的。”
那句“阿娘”酥酥跌進純妃心裡,像一顆清涼的糖緩緩化開,純妃含笑揉了揉歲歲發梢,靜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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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雨停了,空炁中仍帶濕意,月色晦暗,湖面沉靜,隻有飄零的梅瓣還不知歸處。
歲歲與純妃着深色衣裳躲過旁人視線,徑直往晏府趕去。
行宮的把守到底不如皇宮中嚴,這一路走得還算輕松。
晏府中燈火通明,剛叩響門環,晏之便過來開門,見到來人,他怔了怔,旋即趕緊将二人請入府中,确定四周無人跟蹤,才放下心來。
時間緊迫,來不及叙客套話,純妃直接道明了來意。
聽後,張意沉與晏之對視一眼,尤有猶豫。
純妃見狀掐中他們命門說:“若二位執意要留下來,日後必叫陛下發現端倪,到時歲歲……”
“我們願意離開江左。”張意沉決絕道。
夜風嘩然,吹起幾人衣擺,各色衣物拂向一處,恰似種種宿命纏着卷,打着結,繞不開。
晏之與張意沉匆匆收拾好行囊,踏上府中馬車,不走官道,擇山間小路離開。
純妃仍懷疑心,擔心二人半道折回,于是道:“我和歲歲送送二位吧,夜裡路不好走,實在麻煩二位了。”
張意沉看了眼昏沉月色,憂心道:“這怎麼好,娘娘和殿下乃千金之軀,我和子疏自行趕路即可。”
這話反倒叫純妃疑心更重,當下執意要送晏之和張意沉出了江左才放心。
二人拗不過她,也隻能答應下來。
馬車一路颠簸,行至山林中,月光穿不透茂密的枝桠,漆黑得如蒙着眼趕路。
隻聞車輪碾過枯枝,倏地一聲“咯噔”,似是碾到了巨石,車身驟時不穩,晃晃蕩蕩往旁邊倒去。
歲歲從馬車内跌出,身子擦着灌木滾落,刺枝劃破衣裳,綻得皮肉生疼。
最後着地時,落在一汪河水邊,稀微月色映着粼粼波光,河面拂來一陣風,刺骨寒涼,身子不禁打了個顫。
她手撐着地面,強行令自己爬起來,被刺枝劃破的手臂滲出血來,使不上勁。
适時有一隻手伸在歲歲跟前,她擡眸,白衣浸着月光,眉目清冽。
她輕輕搭着那隻手,像飄零的骨朵終于找到栖息處,緩緩地站起身來。
歲歲望向沈年,輕聲道了一句“多謝。”
風底藏着梨花釀的香氣,便知他又飲酒了。
沈年不問歲歲為何滿身狼狽出現于此,隻是靜靜擡手揩去她發間亂枝,偶然看見一朵梅花躺在歲歲肩頭,他的指尖頓了頓,縮回手,沒将那梅拎下來,而是道:“你今日去賞梅了麼?”
歲歲不明所以,答:“不曾。”
他忽然笑了,說:“我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