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緩緩拂過歲歲肩頭,将那朵梅花吹落在酒壇子邊。
歲歲恍惚聽懂他話中的意思,頰上倏然泛起一陣燙。
她走到河岸邊蹲下,雙手捧起一汪水洗了把臉。
涼絲絲的水滴順着眼睫一路淌至下颌,仿佛銳利的刀鋒劃過臉龐,帶着森森寒意。
她被凍得倒吸一口涼氣,再睜眼時,眸底的情怯褪去,隻餘一片清明。
目下最緊要的是找到純妃、晏之以及自己真正的生母張意沉。
歲歲轉眸看了一眼沈年,月色映着他清淡眉眼,他倚着河邊長欄一靠,仿佛對萬事都漠不關心。
于是歲歲道:“今夜你隻當不曾見過我。”
沈年挑了挑眉,壇中酒飲盡時,他仍是沒發一言。
但歲歲知道他不回答便算是應下了。
這種人的性子,就像是隐在風中的一把棱角分明的刀,旁的事物但凡他不在意的,恰似一粒塵土過去了便過去了,但若是他認定執着的,定要揮刀斬棘直至見血封喉。
歲歲回頭望了一眼自己滾下來的山坡,陡峭如削。
她再細細回想跌出馬車之前的情景,晏之趕馬驅車,純妃則與張意沉坐在一處,而自己所坐的位置離車門最近。
車身晃蕩之際,晏之尚能扯住缰繩以穩住自身,自己率先跌出馬車,其次再是純妃與張意沉。
也就是說,純妃與張意沉應該落在了同一處。
思及此,歲歲拖着身子往林中更深處走。
馬匹若受了驚,定會拉着馬車狂奔,她心下隻盼純妃和張意沉莫要落在太遠的地方。
這夜深風重,萬一碰到了豺狼虎豹,她二人又是女子,如何抵擋得住。
歲歲不禁加快腳步,隻是腿上的傷口每行一步都撕裂得愈深,她蹙了蹙眉,額間冒出涔涔細汗。
“你不回行宮嗎?”
身後遠遠傳來沈年的聲音。
歲歲:“我得去找人。”
言罷,她繼續往前行,腿間的傷口透過衣帛滲出大片猩紅。
沈年快步追上來,但見血色映紅了歲歲裙擺,他眸中閃過一絲憂色。
突然蹲下身,道:“我背你。”
歲歲一怔,身子僵了僵,額前幾縷發絲細碎地散亂着,掩于其後的眸光裡,似水波般泛起幾圈漣漪。
沈年見她猶豫,繼續道:“你不是要去找人麼,夜裡黑,再晚些恐怕會有危險。”
聞言,歲歲亦不再作忸怩之态,當下救人要緊。
她輕輕覆在沈年背間,雙手摟着他的脖子,有些微燙,卻不知這燙意是從自己臂上傳來,還是來自他的脖間,亦或二者都有。
燙得仿佛烈酒過喉,連雙頰都升起幾分灼燒。
沈年輕聲問:“往哪邊走?”
歲歲指向山林深處,道:“應該是那邊。”
沈年點點頭,徑自往所指之處走去。
月色灑在雪白的袍子上,歲歲聞到他衣間酒香,仿佛途徑一樹一樹的梨花盛放,沁着河面拂來的山風,靜谧清雅。
純妃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塊巨石邊,許是從峭壁上滾下來的時候腰肢撞到了這塊石頭,疼得直不起身。
她環視四周,望見張意沉就躺在不遠處的枯枝邊。
純妃撐着巨石緩緩爬起來,所幸腿沒傷到,尚能自如走動。
她走到張意沉身邊,晃了晃她胳膊,喚道:“意沉,醒醒。”
但見張意沉眼睫顫了顫,須臾,她睜開惺忪的眸子,入目是純妃狼狽的面容,再望了望四周,立時反應過來現下狀況。
她猛地站起身,眸中是一望無際的擔憂與害怕,“娘娘,我們的馬車壞了,今晚還是回去吧,這深山裡不知藏了多少野獸。”
純妃皺了皺眉:“你要回去?”
張意沉:“娘娘,民婦并非要出爾反爾,隻是今夜事發突然,又出了這樣的意外,民婦實在沒什麼準備,何況你我二人現下都受了傷,倘若強行趕路也走不了多遠。”
純妃垂下眸,語氣冷了幾分:“回去後讓陛下見到你的臉,然後誅你我九族嗎?”
張意沉慌亂搖頭,眼底急出幾點淚光。
“民婦向娘娘保證,回去以後便一直待在府裡,不會再見任何人,待到時機成熟後再離開江左。”
純妃瞟了她一眼,眸光在沉沉月色的映襯下,仿佛鋒利刺針尖頭的一點寒芒,冷得滲人。
半晌,她餘光瞥見張意沉身後的巨石一角隐隐有什麼東西反着冰寒的光亮,純妃眯着眸子細細望去,竟是一把砍刀,約莫是來此捕獵的獵人不慎落下的。
她轉了轉眸,忽然答應了張意沉,道:“好吧,就按你說的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