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華二十六年,春。
春雨連綿,亭台樓閣籠罩在朦朦薄煙之下,冬末的寒意還未完全褪去,早春的風仍帶着些許涼意。
燕子低掠過湖面,羽毛上沾了雨水搖搖欲墜,旋即駐在屋檐下避雨。
這一年間,寄安書院在晏子疏的傾授下學風遠揚四野,而今盛名已不在青山書院之下。
這廂晏子疏将下了學準備回府,半道上遇見知縣王章,硬是被邀去了王府小叙。
盛情難卻,晏子疏撐着傘進了王府,王章親自為其收了傘,又喚下人呈來上好的雲霧茶。
這一樁樁殷勤之舉倒叫晏子疏無所适從,索性開門見山道:“王大人邀我來究竟是為何事?”
王章聞言朝後堂招了招手,旋即走來一名青衫男子,約莫十八左右的年紀,生得白淨瘦弱,似極話本子中描寫的文弱書生。
王章道:“這是犬子王落愈,落愈,還不快見過晏先生。”
王落愈便低低喚了一聲“晏先生”。
晏子疏:“公子真乃一表人才。”
“咳……咳……”王章茶水将喝到一半便不由得被嗆住。
文人誇起來人來還真是什麼詞都敢往裡套,以往旁人見了王落愈免不得要诋毀一句“像個娘們似的”。
王章道:“不知晏先生府上千金至今可有婚配?”
原是為說親來的,晏子疏知歲歲心性,便道:“暫無許親的想法。”
王章聞之一喜:“那咱兩家還真是有緣呐,晏先生,犬子至今亦未許親。”
言罷,他又轉過身看向王落愈,擠眉弄眼地使着眼色道:“晏先生有所不知,他啊,鐘情令千金已久,隻是未敢坦言,落愈,你說是也不是啊?”
王落愈卻偏過臉去,裝作沒看見王章遞來的眼色:“我又沒見過她,誰知道喜不喜歡。”
王章一聽面子上挂不住,眼底浮上怒意,恨不得将手中茶盞摔在王落愈身上,卻又礙于晏子疏在場不好發作。
他知這位晏先生是陛下欽點的院長,如今看來其品性亦可勝任此職,所以王章估摸着倘若能跟晏家結成親家,約莫也算跟陛下攀了點親。
王章耐着性子道:“沒見過見一面不就行了?晏家千金定承晏先生之學,想必是知書達禮、婉婉有儀、沉魚……”
“王大人,婚事并非兒戲,莫要勉強。”晏子疏打斷道。
說罷便站起身來,合袖道:“若是無别事,晏某這便告辭了。”
這話王章一聽便不樂意了,想自己好歹也是堂堂江左知縣,他晏家豈敢給自己甩臉子。
當下将手中茶盞狠狠一擲,瓷蓋在杯盞上颠簸地搖晃着,發出铿锵聲響。
“晏子疏,本官給你這個面子,你還蹬鼻子……”
“大人!靖國的儲、儲、儲君來咱江左來了,說是要在咱這歇個幾天。”門外小厮匆匆來報。
王章臉色驟變,他早聞靖國儲君這幾日要來大鄢與平華帝議事,隻是再如何走也不應當途經江左,自己又毫無準備,若是怠慢了下來那得罪的可是一整個國家。
眼下顧不及和晏子疏的事,王章急急朝門外走去,走到一半時,還不忘和晏子疏說一句“晏先生,你我下次再叙,切莫爽約”。
晏子疏無奈笑了笑,提步往回走。
晏府。
風拂簾幔,梁下珠簾簌簌作響,似一陣清泉泠泠。
歲歲抱着本舊書坐于亭中,枝頭落了幾瓣梨花下來,從半泛黃的書頁間緩緩淌過,正指着書中那句“知是故人來”。
她微微愣了一愣,江休言來江左的事她也聽聞了。
半年前,靖國建興帝立十一皇子為新儲,在十一皇子的幫持理政下,建興帝的病情亦有了好轉。
而今靖國國力日益強盛,建興帝若是個有野心的,絕不會甘于臣服在大鄢之下,他卻偏偏在這個關頭派江休言出使大鄢,旁人看來大有先禮後兵之意。
伴雪不知何時從後頭走來,道:“小姐,後院裡的梨花都開了。”
歲歲合上書頁,擡眸瞥了一眼從牆外斜斜伸進來的梨枝,淡白得仿佛鋪了層薄雪上去,細嗅之下猶有淡香。
歲歲:“每年都會開,也沒什麼稀奇。”
“可小姐前段時間還折了梨花釀酒,想這會酒也當釀好了,小姐不去看看嗎?”伴雪不解。
歲歲轉過身回了屋内,說:“我不飲酒。”
卻說王章這頭,一邊慌慌張張走着一邊理了理身上官服,生怕哪裡不對勁惹得那位殿下不悅。
等到殿中,但見江休言着一身白袍,眉眼清淡,全無儲君架子,王章懸着的一顆心隐約放了下來。
他走上前,朝江休言施了一禮,爾後又親自為其沏茶,一邊問道:“殿下千裡迢迢至大鄢,本是有一條更近的路線,怎麼來了江左?”
江休言挑眉看他一眼:“不能來?”
王章心裡咯噔一聲,連連半躬着腰,道:“哪敢哪敢,殿下臨駕于此真是蓬荜生輝,下官接見來遲,實在該死。”
“為何來遲?”江休言清冷問道。
王章如實答道:“下官方才在府上為犬子婚配一事耽誤了時間,是下官之失,殿下見諒殿下見諒。”
江休言:“令郎要與誰家結親?”
聞言王章眼轱辘兒一轉,當下愣了半天沒回過神來,不知靖國的殿下怎連這點雞毛蒜皮的事都要過問。
他也不敢搪塞,便道:“正是晏子疏晏先生府上的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