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休言眸光微滞,這才正眼打量起王章來,清冽眸光猶如尖利鋒刃在王章身上剜了一道又一道。
旋即江休言附在随侍耳邊吩咐幾句,王章豎直了耳朵也沒聽見半個字。
片刻後,那随侍從殿裡頭取來一份庚帖,交到王章手上。
王章愕然:“殿下這是……”
江休言:“還請王知縣幫本宮将這庚帖送到晏府,便說是沈家送去的。”
“沈……?”王章愈發不明白眼前這位殿下的用意了,也不敢多過問,人家發話了,自己這芝麻官也隻能照着辦。
這頭王章攜人親自把庚帖送到晏府來,晏子疏以為是王章不死心,當下要閉門送客。
卻聽王章道:“這庚帖是名姓沈的公子送來的。”
晏子疏眉蹙了一蹙,隐約想起了一号人來,遂派欺春去問歲歲意思。
歲歲立于梅園中,望着滿園綠枝,擡袖又将母親碑頭的塵土拭了一拭。
聞見身後欺春念出“沈”這個姓氏,她手中動作僵滞片刻,須臾,道:“退回去吧。”
……
入夜,雨停了下來,空炁夾着濕土氣與淡淡梨花香,天邊月色如霜。
如斯微涼氣息催人欲睡,襯得四野靜谧無聲。
歲歲透過窗紙望了眼屋外梨樹,簇簇梨花在月光下白淨得能折出銀光來。
蓦地她吹面屋内燭火,任月華入戶傾瀉一室涼如水。
她提了盞燈出去,穿過回廊,直奔後院。
穿過重重梨枝,清淡梨香沾了滿裙擺,梨瓣在燈紙上灑下稀稀疏疏的倒影。
行到後院深處,歲歲蹲在一顆梨樹前,燈盞被其置于一旁,微光映着她半側面頰。
面頰早褪去了從前的半分稚氣,眉眼愈加清麗,她置身于團團梨花中,整個人也素淨得宛若白梨。
歲歲伸手扒開梨樹前的泥土,白日裡的雨将土澆灌得松軟不少。
片刻後,但見泥土下陳着一壇酒,她輕輕将酒壇子提出來,從袖中拿出帕子擦落壇間泥漬。
爾後又緩緩掀開壇上的封紙,将打開一半,濃郁梨香恣意撲鼻,一時竟不辨是枝頭梨花的香味還是壇中酒香。
“我來向你讨壺酒。”
蓦地一道清冽聲音自身後傳來。
歲歲搭在壇沿邊的手指微微僵了一僵,她抱着酒壇子站起身來,卻不曾回頭。
腦海裡隐約浮現起當年他的模樣,然經年一别,她怕身後的人已不是記憶中模樣,亦或怕塵封的記憶被喚醒後便改了顔色。
“杯盞之約,我一直記得。”江休言說道。
歲歲抿着唇,始終未語。
晚風卷起她素色的衣擺,重重梨樹裡竟泛起淡淡梅香,清冷幽淡。
一時叫人辨不清是她身間的體香還是冬末梅香殘存于此。
良久,歲歲轉過身來,跟前的清淡眉眼于泠泠月色下跌入眸中。
他仍是喜穿白衣,眸中隐有野風掀塵,月色灑在他白淨的衣袍上,映射出他脊梁中的铮铮烈骨。
她一時覺得恍然,似乎眼前人還是青山書院裡不學無術的纨绔,而今歸來仍是少年模樣。
江休言喚道:“歲歲,此來大鄢,我本不該途經江左。”
晚風裹挾着他飒爽的白袍,他這般看着她,一時仿佛回到青山書院裡初晤那回,隻不過口中說的卻是:“可我想見你。”
便是這般直白,也獨他擔得起這份坦率與直白。
歲歲一把将酒壇子塞到他懷裡,問:“靖國的人都愛私闖府邸麼?”
“是晏先生放我進來的。”江休言解釋道。
月光靜靜映襯着二人面頰,隔了半晌,歲歲才道:“才釀好的淡酒,不定合你味。”
聞言,江休言抱壇飲了半口,一點甘甜入喉,旋即似有微弱火焰在喉頭燒着,不算烈,卻也稱不得淡。
折中,一如他初遇歲歲時,她萬事隻選折中的做法,圓滑得像個琉璃盞。
江休言擡頭望着月兒,恍惚說了句:“江左的月還似從前般澄澈。”
“月似當時,人似當時否?”歲歲繞過江休言的身影,提步要往正院走去。
冷不防手心卻被身後的人抓住,渡着溫熱的暖意,一點點襲遍全身。
歲歲盯着他清冽眼眸,抿了抿唇,問:“今天送來的庚帖是你的?”
江休言點點頭,說:“權當是你贈我那帕子的回贈。”
聽他此言,歲歲不自禁笑了起來,眼底的光澄澈得就像天上明月。
她道:“婚事不可兒戲。”
江休言:“倘若我并非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