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醫大附屬華西醫院。
全國内骨科數一數二的醫院。
七點過,陪床的家屬早早地醒了,出去走廊接水的,護着病人洗漱的,窸窸窣窣有了些聲音。
初夏的太陽已經蠢蠢欲動,遮光簾外已經亮得晃眼。
鹿菌就是在這樣聲光雙重的動靜下醒來的,她看了眼病床上睡着了都還蹙着眉,明顯難受的人,心念微動,把身上披着的毯子揉作一堆,起身去叫護士了。
其實病床旁邊就是呼叫鈴,但鹿菌看到他睡着了都還流露出苦痛的眉眼,瞬間不忍直接按呼叫鈴,可能把好不容易睡着的人吵醒。
護士台。
“可以再加一點止疼藥嗎?”
“9床家屬,止疼藥都是按劑量的,不過查房的時候,你可以再和醫生反映一下,疼痛持續病人難受不适的問題。”
其實他沒有說疼,隻是睡着都蜷縮着,她心疼了。
昨天才重生,還要消化自己回到了還是個無名小演員,資産大幅縮水的二十三歲,又莫名其妙綁定了一個不知所謂的系統,被半強制拉到醫院來的鹿菌,有很多複雜的情緒。
從護士台離開,她就下樓,在無煙區之外,吸了一支煙。
要不是這次重生,回到二十三歲,已經年過四十,拿過金鳳凰影後提名,風光過,也因為這些年來形形色色的男友,被爆出資源咖、霸淩、疑似吸毒等,黑料纏身不得已半隐退,最後被黑粉追車,追尾墜亡的鹿菌。
内鬥、撕番、炒绯聞、争熱度、搶資源,娛樂圈生活太過精彩的她,早就忘記了這個和她斷崖式分手的初戀男友。
前世是她不自量力,惹到了惹不起的人。
“搶資源撕角色的人被别人搶資源,也算是天道有輪回。”
好吧,其實回憶起來,前世被斷崖式分手之後,他的好友也是來找過她的。
她不是不知道他的情況。
父親行賄入獄,家裡公司破産,母親受到打擊過大,失心瘋了。
在趕回去的時候,遭遇了車禍,保住了命,但失去了一條腿。
信托基金爆雷,最後所有的資産整合變賣,隻能夠支付他的手術費和他母親的住院費,連個看護都沒法請。
手術和康複錯過了春季賽,脊柱和腰椎也無法完全康複到以前的程度,沒辦法再保持曾經的高強度訓練。俱樂部出于人道主義,沒有問他要違約金,反而還給了一筆遣散費。
但家庭突遭變故,也沒了耐以生存的工作。
卻能在事情發生之後,第一時間瞞過她,保持聯系,讓她在劇組一無所覺,又在手術結束,康複療程過半,情況稍微安定之後,第一時間和她分手斷聯。
和她後來遇到的富二代小奶狗不一樣,有錢的時候把她寵成了公主,沒錢了之後又從她的世界剝削殆盡。
想起自己前世對他好友告知自己所有的情況後,她隻想着她的新男友有錢有資源,自己這次的女二劇本即将開拍。
她是怎麼回複的呢?
她給出自己這部戲的片酬報價,和新男友的照片。
“保護也好,不信任也罷,他已經做出了他的選擇,曾經的他不需要我。我也有我的選擇,現在的我也不需要他。”
這麼大言不慚,把别人的珍愛視如草芥,怎麼敢的呀。
從世俗意義上來講,她是個足夠壞的女人,所以不奇怪,離開他之後,幾乎遇見的都是見色起意,互相唯利是圖的男人。
所以那個天道系統綁定的時候說,她這樣利欲熏心、自私利己主義者,是沒有資格重生的,鹿菌也認可。
煙剩一節煙蒂,在飄散的煙霧中,她有一瞬間的動容。
“他到底是怎麼撐下來的?”
或許是因為對初戀始終帶有多餘的情節,也或許是因為曾經得到過了名利,那樣營營汲汲也失去了,回想他微微蹙起的眉頭,和那樣決絕地隐瞞。四十多歲的靈魂格外動容,原來她是那麼被人愛過的。
不是剛剛被系統綁定,自顧自提出強制要求的厭惡,她不多的良心決定償還。
她真的決定正視540系統的:“改變他郁郁而終的結局”的主線任務。
鹿菌提着早餐回來的時候,兩撥主治醫、住院醫、規培生和研究生泾渭分明地站在走廊兩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各種食物的味道混雜。
套着白大褂,拿着厚厚一沓文件,胸口挂着住院醫師的胸牌,口袋裡插着黑色的水筆,頭發是通宵值班後的炸毛的,就是江沣的好友,沈煜醫生。
也是昨天晚上,消化了自己為拯救江沣而獲得重生機會的事實的鹿菌,獲得江沣所在位置的線人。
“我是鹿菌,我聽說江家的情況了,江沣在哪兒?”
“江沣不讓告訴你。”
“你确定你之後看見我和别人甜甜蜜蜜,他躲在角落孤獨療傷的時候,你也能覺得不告訴我是對他好的,或者你真的能一直忍住不告訴我?”
“好吧,你來吧,四川醫大附屬華西醫院骨科9床。”
隔着主治醫,鹿菌和沈煜颔首,算作打了招呼。
鹿菌進到病房的時候,正好是八點了,查房開始了,抽空腹血的護士先前就進來拉開了各病床之間的遮光簾,江沣睡得本來就淺,估計已經醒了一會兒了。
鹿菌沉默着把病床左右兩邊的護欄固定好,放上餐闆,細心地按方便吃的角度,擺好一碗粥和兩個小菜。
再把病床搖到相對舒适的傾斜度,讓江沣可以自己借力坐起來。
鹿菌的口罩遮得很嚴實,隻露出深褐色的眼和如畫的眉,沒有怎麼收拾都是這般精緻。江沣一眼就認出了她,或者說,她進來的第一瞬間,他就知道是她。
他有太多情緒。
想推開她,又想留下她。
可是她從進來之後就沒有開口,所以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許他也不知道自己真的想說什麼,應該推開她的,可是他也真的好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