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宮中,崇明殿。
甯帝面露怒色,啪的一聲把遞過來的木簡砸在百裡樾頭上。
“你就是這麼管教你弟弟的?!”
百裡樾正跪在殿中,額頭上鼓起一個大包,這不是他今天第一次被砸了。
昨日從演武場回來,從下屬那兒得知百裡蕉鬧事,他心急如焚,忙帶着人手去接他回來。
雖說他對處理百裡蕉的爛攤子這檔事已經習以為常,内心還是不免覺得難堪。
誰知看見親弟弟重傷昏迷,被砍斷的雙臂可怕地橫在地上,雙眼也是一片血紅,像是被什麼東西吞食了一樣。
長安名門,無非林家、霍家、蘇家、薛家、百裡家;人稱天阙五家。
如今薛家沒了,便成了四家。
何人那麼大膽子,把百裡家跋扈的小公子打得七竅流血,還把他的雙臂砍了下來。
周圍都是斷裂的桌椅,還有各種物品的碎片,可見戰況激烈。
可他心裡清楚,百裡蕉分明是一點功夫都不會的。
所以是單方面毆打?
不對,保護他的侍衛呢?跑了?
百裡樾的内心紛亂如麻。
對于自己這位麻煩多多的胞弟,他的情感是很複雜的。
一方面,有這位在,便愈加襯得他品性高潔、溫潤爾雅。
另一方面,缺點顯而易見。
當然,他向來是厭惡大于喜歡,訓誡多于忍耐,奈何無用。
百裡蕉長得俊秀,确切來說,是百裡家長得都不錯,因而他亂七八糟的頑劣性格,像好賭成性、好色成瘾什麼的,經他那些個跟班一宣揚,在民間便成了“風流雅趣”。
百裡樾無語,但還是耐着性子教導他,盡量讓他走上正途。
可這事,還是超出了他的心理預期。
昨夜,他請來宮中大夫為百裡蕉療傷,他也在一旁親自照看。
誰知聖上不知為何也得知了此事,說是心下擔憂,要來親自看看。
這一看可不得了。
那時大夫剛處理好百裡蕉身上的傷口,喂他喝了些補充精神的湯藥。
甯帝也恰好進屋探視,百裡蕉便刷的一下坐了起來,然後用自己的腦袋撞了甯帝的腦袋。
帝王的腦袋豈是你小小百裡蕉撞的得的?
老太監吓得原地癱倒,侍衛急得抽刀直向百裡蕉,百裡樾驚得立馬擒住弟弟,帶他一齊下跪。
甯帝氣得火冒三丈,直接拿起旁邊的藥碗就往他臉上砸,百裡樾幫忙擋了一下,也受了傷。
偏偏百裡蕉都跪地上了,還不停拿腦袋撞甯帝褲腳,嘴裡還不停流口水。
這誰忍得了。
等不到第二天,當天夜裡就作為瘋子被關進禁幽台了。
百裡樾在崇明殿外跪了一夜,到了早朝才進去。
“怎麼?朕視你為當朝重臣,你就仗着恩寵,放任自己弟弟為所欲為?”
甯帝坐在龍椅上,眉目間盡顯威嚴,嘴角勾起一個諷刺的弧度。
“過去是欺壓百姓,後來欺壓同門子弟,如今倒好,”甯帝冷笑一聲,瞥了一眼一動不動跪在地上的百裡樾,“欺負到我頭上了?”
百裡樾知曉甯帝的脾氣,恐怕此時正氣得上頭,故保持沉默,靜等他發洩完。
果然,甯帝臉氣得通紅,順着把底下同跪的大臣都罵了一遍,有些他本就看不上眼的,還被反複訓斥了三四遍。
多數大臣都是神情嚴肅,或是眉頭緊皺,作反思狀;少數幾個新上來的,臉皮薄,小珍珠嘩嘩掉,手卻是擡都不敢擡;還有零星幾個老滑頭,早就被罵習慣了,嘴角緊繃,生怕自己笑出聲。
罵完了,甯帝也爽快了,聲音也平穩許多,宣判百裡蕉的處置方針。
“依朕看,讓百裡蕉在禁幽台反省三個月即可。”他俯視衆臣,口吻不容置喙,“衆愛卿以為,如何?”
一片死寂。
沒有人敢違逆這位唯我獨尊的聖上。
上一個在他面前進谏的霍将軍,已經在邊疆服役兩年了,今年才回來。
說是服役,實質上和流放沒什麼區别。
連他軍中的士兵都怕被波及,一個個都請命辭職,落荒而逃。
他如今,除了頂着個空的将軍頭銜,什麼都不是。
這還是念在他是霍貴妃的弟弟的份上。
誰知,就在衆人都以為甯帝正要宣布三朝之際,百裡樾卻開口了。
“臣以為不然。”
他的嗓音宏亮,也甚是好聽。
可惜落在甯帝耳邊,便變了味。
甯帝嗤笑一聲,帶着威脅的目光斜着眼看他:“你是覺得朕的處罰太重了?”
還沒等百裡樾答話,他便自顧自說了下去:“朕倒要看看,大甯的江山,到底是和誰姓!”
“傳诏,三日後,施百裡蕉以鞭刑。”
看看,這便是當朝的帝王。
嘴巴一張一合,像隻□□在學人說話。
一瞬便能改變想法,亦能改變一個人的生死。
喜怒無常,愛憎不明,善惡不分。
百裡樾在心裡苦笑一聲,面不改色,虔誠回應:
“陛下誤會了,恰恰相反......臣以為,百裡蕉作惡多端、不識禮數,當斬首示衆,反之,難平民恨。”
他劍眉微壓,神情專注,俊朗的五官緊繃,像一隻即将離弦的箭,無視衆人驚詫的目光,繼續道:
“臣教導無方,自願請罪,杖責五十。”
“三日後,臣願親自操持斬首一事。”
“望聖上,明辨。”
他說得擲地有聲,不帶絲毫猶豫。
衆人的呼吸幾乎停滞,都在心裡為這位膽大包天的百裡将軍禱告。
一片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