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與沉林,是什麼關系?”
霍照目光冷峻,直視他。
沈溯倒也不懼,眼底柔情萬千,笑得也愈加溫和。
他眉眼彎彎,不慌不忙地回答:“霍将軍莫不是誤會了什麼,哪有什麼關系,百裡大人素來好心罷了。”
“好心?好心到指名道姓求我救你?沈溯,你最好說清楚你是個什麼東西。”
霍照常年領兵駐守邊疆,平日與人交流,向來都是直來直去,他厭惡某些文臣委婉的口吻,更别說沈溯這般假惺惺的模樣。
“欸,将軍大人不信麼,”沈溯主動湊近他,“小生隻是三年前與百裡大人有過一面之緣,能有什麼特别的關系?”
三年前。百裡家賣官鬻爵,深陷風波;百裡樾受人誣陷,命懸一線。
他倒是從未聽過那時百裡樾身邊還有這麼個人物。
不知面前油嘴滑舌之人,說的話是真是假。
霍照聞言一驚,卻未在面上顯露出來,隻是直盯着他:“......那這三年,你們沒見過?”
沈溯突然大笑起來:“将軍啊.......我若是能時時見着百裡将軍,哪裡還用得着到這兒科考呢?”
“住嘴。沉林與他的父母不同。”
“是,是。将軍,我與百裡大人緣分太淺,自然不懂他。世人都說,這淺的情分啊,如朝露之易晞,如春花之易謝,”沈溯湊得更近,身子幾乎貼在柱上,垂着眼簾,淡淡道,“可我看,這情分呀,不僅要看深淺,還要看人呐。”
“将軍連我是個什麼東西都不知道,就能為了百裡大人來獄中釋我,是将軍義薄雲天,更是二位将軍情誼深厚,。”
“而百裡大人......他大約也不清楚我是個什麼東西,卻肯為我求您。”沈溯擡眸一笑,“靠的全是他的宅心仁厚。”
“眼下我與将軍也是一面之緣,若是将軍以後有難處,我任您差遣。”
沈溯朝着霍照俏皮地眨了眨眼。
還敢拿自己和沉林比,真是好大的臉。
霍照冷笑一聲,不再看他,掏出鑰匙解了鎖,直接把他拽了出來。
霍照不願多言,隻希望趕緊帶他離開了結此事,誰知身後那人卻使了内力将他拽回原地。
霍照無語,回頭一看,對上一雙濕漉漉亮晶晶的桃花眼。
“将軍,那你以後都不管我了嘛?”
“是沉林救的你,你如今反倒來讨好我?”他最恨這般谄媚的人,沒忍住斥責。
“是呀是呀,我不哄着将軍,将軍還怎麼幫忙救我的朋友呢?”
“嗯?”
這人說話到底什麼毛病。
霍照無奈,順着他的目光,看見了隔壁牢房的宋潤。
少年衣衫破舊,血迹髒亂,雙手被鐵鍊捆住,已摩擦出傷口,唯有一雙幹淨的眼睛,如明鏡初開,如冰壺映光。
狹小的牢房内,光線昏暗,角落一灘烏黑的水窪倒映着他模糊的面容。
霍照望着少年脆弱的模樣,心生憐憫。
這少年瞧着也就十七八歲,能入進士科,必是佼佼者。
他雖不清楚此事内幕,也為此中可憐人不甘。
不過他的這麼點不甘,也隻是不甘罷了。
“将軍您看,可憐吧,那您救救他好不好。”沈溯無精打采地乞求。
霍照思忖片刻,百裡樾隻拜托他把沈溯帶出來,别的事,他還是不參和了。
“求求您啦求求您啦,就當是救了路邊的阿貓阿狗嘛。”
“我是他異父異母的義兄,沒法不管他的。”
沈溯故作嬌軟的聲線激得霍照一身雞皮疙瘩,他忍無可忍,沉默地把沈溯提了起來,轉身就要走。
“将軍,您可知曉,此次被指出賄賂考官的考生,近乎一半是寒門子弟。這些人,能一路考上來已是不易,他們未必非要個進士,又何苦湊大筆金銀在最後關頭行劣事。”
少年壓着聲輕咳幾聲,抹了抹唇邊的血。
終于說出來了啊,宋大聖人。
沈溯在霍照身後壞笑。
霍照停步片刻,終是不忍,背身言:“合謀,未嘗不可。孤注一擲,亦有可能。人心善惡,非寒門二字可量。”
身後少年的語氣漸漸急切起來:“倘如此,為何審訊時無人指認起事者,各地考生,素不相識,短短半月,如何謀?”
“寒門生者,父母劬勞,節衣縮食;甚者,借債于人、鬻田賣屋;妻子無依,生計所迫,或愚頑,或憔悴。”
“青燈黃卷,難寫一紙功名;金銀散盡,時怯萬劫不複。”
“孤注二字,豈可量衆人?”
霍照擰眉,哀歎一聲:“不辜者甚多,霍某不過一介武夫,無能為力,抱歉。”
言罷邁步,仍是要離開。
沈溯卻拉住他的腰帶,内力牽引,又把他拽回原地。
霍照的右手情不自禁搭上了身側的大刀,極力忍住把這個混頭揍個百八十遍再扔到亂葬崗鞭屍的沖動。
“将軍,這“行賄”的考生裡頭,可還有一半是世家子弟呢,小生愚笨,委實不懂,他們天性靈慧,不是出生就有天授的官位嘛?怎到了要和我這樣的蠢人争搶的地步?”
“好生奇怪啊,将軍,請賜教。”
霍照眉頭又是一緊,這小子到底想說什麼?兩句一個語氣詞,什麼“呢”、“啊”、“嘛”的,聽得他渾身惡心,恨不得把他打暈搬到将軍府裡嚴刑拷問。
沈溯見他一副不自在的樣子,顯然是沒認真想他話裡的意思,虛虛靠着一塊還算幹淨的牆面,懶懶開口:
“寒門子弟,若真肯孤注一擲,那也是身後無牽挂,圖個痛快罷了。可權貴之間,彼此熟稔,怎會不怕薛家奏聞于上,将他們一家連根拔起?
“哦,同流合污固然爽快,可薛家真有那本事,能勾結到如此多的主嗎?薛明義要有這樣的本事,倒不如聯合衆人起個兵,把朝廷一鍋端了,呵呵。”
“放肆!”霍照怒視着他,如此大逆不道的話,這人怎麼說得出口!
“抱歉啊将軍,忘了你是個忠臣了。”
少年冷冷一瞥,語氣冷淡,簡直像是在......看熱鬧,仿佛此事與他全然無關。
若是旁人說這樣的話,他是必然要将人活剝剜屍的,偏偏是百裡樾的人......
他早晚回去和百裡樾告狀。
霍照眉頭緊皺,也終于冷靜下來。
此事反常,他自然知,二十人舞弊,前所未有,聞所未聞。
可诏令已下,證據确鑿,依當今聖上的性子,又如何受得了旁人反駁?若不是百裡樾相求,他絕不會趟這混水。
如今沈宋二人一唱一和,甯願在獄裡多呆一會兒也要對他旁敲側擊,是在提醒他此事暗藏的線索。
是想求助于他?可為什麼是他?
依他倆的意思,是背後有人故意設計此事。
可目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