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寒門子弟自然是幌子,充數罷了,畢竟如二人所說,他們什麼都沒有,禍害他們也沒用。也正因此,陷害他們格外方便,因為他們背後沒有靠山。
而參與賄賂的人越多,下場自然越凄慘。
所以是為了報複那些權貴?
假設當真有人設局,那證據自然是僞造的,這就說明,起事者掌握了他們不少信息,尤其是薛家。
不對。怎麼可能?
當今朝廷,之所以太平,正是各方勢力相争,權衡制約之果,倘若當真有人能掌控如此多的信息,未免太可怖。
此案的關鍵證據,是二十個考生與薛明義的書信往來和從薛家搜出的多出來的銀錢和各家獨有的寶物。
如真如此,起事者不僅要知曉各家兒孫的字迹和說話習慣,還要擁有這些稀品——賈家的穿骨箭、傅家的玉骨扇......不少都是朱雀閣的制品,太難以假亂真。
朱雀閣的造物,非一人之功,一物至少也要幾個月才能制造完畢。若說整個朱雀閣與這些權貴為敵,全然無解,他們便是朱雀閣的買主。遑論此事一出,也有不少世家暫停了與朱雀閣的合作。
不僅如此,還要将這些東西都栽贓給薛家,必須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這些放在薛明義的書房和密室裡,要說派人潛入薛家,那還有點可能,可密室那般私密的地方,旁人怎會知曉?守衛們也是搜了三天三夜才發現。
除此之外,還要算準了這幾日聖上會對薛家起疑從而搜查薛家。
可聖上之所以起疑,原因未曾得知。
何況......為什麼?為什麼非得通過巡查?為什麼不直接禀告聖上?是想置身事外?
沈溯看着面前眉頭擰成麻花的大将軍,含笑給宋潤遞了個無奈的眼神。
宋潤暗暗瞪了他一眼,握緊鐵鍊,冷靜開口。
“将軍毋要自咎,以獨智敵群策,以薄絲解盤錯,誠難矣,然——”
他看着霍照黑沉的眼眸,那本該是一個将軍的目光,可他看見的隻是一個提着刀的匹夫。
恍覺二人之間隔着無數朦胧。
但他仍舊說了下去。
“如将軍所言,孤注一擲,亦有可能。”
“你,想與我共謀?”
“宋某一無所有,唯有孤膽可付。願将軍細量。”
霍照并非看不出,沈溯有意撮合二人。
可他并不抗拒。
世道并不太平,他也應做好準備。
霍家自然有準備,可不該隻有一個準備。
他這才開始認真審視這個少年。
年少有才、走投無路、心懷慈悲。
這幾個詞放在一個人身上,太美好,也太悲哀。
似乎是為了确認自己的想象,他直愣愣地盯着宋潤。
他方才大約是看錯了。
那雙眼眸裡承載的,不是明透的鏡,不是冰壺的盞。
是弱水三千。
許久,他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好。”
另一邊。
聽召晟解釋了一番,星烏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
她旁若無人地說:“他們會死嗎。”
“這我不太清楚。”召晟看她神色不變,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心想大概不是什麼重要的朋友。
星烏垂眸,似是沉思,細細撫摸手中劍:“師父以為,作為朋友,我應當如何?”
召晟苦笑一聲:“這是要我回答‘兩肋插刀’還是‘明哲保身’?”
星烏忽地拔劍,意念一動,劍氣橫掃杏林,震落一陣杏雨。
她平靜地看着周圍一片狼藉的杏林,眼裡倒映出的萬千純白,像是春日還未消融的冷雪。
“是我問錯了。”她的指尖緩緩劃過劍刃,淡淡開口,“有人設計陷害這些書生,我不論怎麼做,都是錯的。”
“雖知其非,猶行不止。如今我倒是明白了。”
“什麼?”
有人設計陷害?召晟雖于此事有疑,卻是不敢想,也不敢說這話的。
星烏輕笑一聲,吹走落在唇邊的殘葉。
看着她毫無溫度的眼眸,召晟呼吸一滞。
像山間冷泉,像天上寒星。
更像一把霜刃冷冽的劍。
下一秒,少女偏頭對上他的視線,莞爾一笑。
長劍入鞘,白衣如杏,眉目間是說不盡的風輕雲淡。
“我先回去了。”
“什麼?”
星烏收好劍,确認箫還在,便要離去,這些是她現在僅有的行李了。
“嗯,都帶了。”
“什麼意思?你要去哪兒?”
這不是剛拜師嗎?完全搞不懂她在說些什麼啊!等等,所以她的目的果然是為了搶他的劍吧!
召晟氣得跺腳。
星烏忽然停下腳步,像是想起了什麼:“欸,忘帶師父了。”
沒等召晟反應過來,他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人一扯,整個人飛了起來。
“你這家夥!用輕功之前跟我說一聲啊!我又不是不會!”跟着星烏在山林間亂竄了半天的召晟如是說,“下次去哪兒之前也跟我說一聲啊!”
“記住了。”
“所以你到底要去哪兒???”召晟滿頭問号和汗水。
“我要回我的江湖了。”
滿山的風呼嘯而過,模糊了少女的話語。
召晟聽不清她說了什麼,隻看見漫天霞光下她俯身躍過小丘,像自由的鶴飛過落日。
裕甯十六年長安,将軍霍照攜書生沈溯、宋潤出禁幽台;小俠星烏攜大俠召晟出徐州,走人間。幽室難禁,情誼難解,所幸,殊途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