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某月某日夜。
遠處,唐紫陌在拿步曉青練刀,亂影揮舞;步曉青在湖面上跳來跳去,步步生蓮。
其餘人坐在石桌邊,難得休閑。
“樓主,這茶好生難喝。”
月魄皺着眉,把茶盞推到寒枝那邊。
寒枝呆呆地接過,仰頭悶聲全喝了下去,神色自若。
花重玉靠在月魄肩上,捂嘴低低笑了幾聲。
“真的?我之前喝的時候,感覺還不錯。”
百裡篁托腮看着對面貼在一起的三人,淡笑。
他捧起一杯,略帶懷疑地嘗了幾口。
“品次尚可,談不上難喝。”
說完他挑眉望向月魄,似乎在笑她不會品茶。
“樓主真笨,月魄姐姐隻喜歡喝甜的,隻有寒枝哥哥才喜歡喝苦的呢。”
花重玉冷的一縮,語氣也是發抖的,月魄忙扯下身上外袍,把他嚴嚴實實包裹起來,又幫他把頭上的簪花擺正。
寒枝默默又倒了一杯,抿嘴小口小口地喝,嘗試細品,終究什麼也沒嘗出來,繼續沉默。
百裡篁無奈地搖了搖頭:“怎麼什麼都要吃甜的,莫不是在葬雪樓太苦了?”
月魄不想搭理他的戲谑之語,正欲起身,百裡篁先她一步:“要加蜂蜜對吧,我去取。”
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叫喊,步曉青一個踉跄,摔在岸邊,扶腰站起時,全身已然被湖水浸濕。
“哎喲哎喲,紫娘的刀法又有長進了。”
“是你的輕功退步了。”
唐紫陌哼了一聲,收刀回去,步曉青輕快地跟着,仿佛方才的落水并沒有多疼。
“哎喲我瞧瞧,你們背着我喝什麼呢?”
步曉青迅速拿走了桌上的茶壺,動作快得看不清。
他湊近聞了聞,沒聞出個所以然來,對面的月魄和寒枝臉色不悅,花重玉不懷好意地看着他,軟綿綿地靠着月魄,步曉青全身一震,似懂非懂地笑:“哦——我說怎麼聞不出味道,原來是寒枝小兄弟新煉的毒藥啊!”
唐紫陌别過臉,開始打坐。
花重玉閉眸小憩,顯然不想回應他。
寒枝低着頭,這是在......害羞?
眼見月魄神色漸漸舒緩,步曉青更是眉飛色舞地誇贊起來:“厲害啊枝枝,這毒藥無色無味,可謂上上品!”
說完他還朝寒枝比了個大拇指。
依舊無言。
“你們......不跟着我一起誇兩句?”步曉青忽然感覺肩上搭上了一個人的手,下意識攥住,回頭發現百裡篁正滿眼含笑地看着他,身旁捧着蜂蜜罐的小紅神色惶恐,像是在看死人一樣看着他。
步曉青沒忍住打了個寒戰:“大家今晚都在啊,哈哈,真好。”
”是啊,如此良夜,樓主親自為我們沏茶,真好呢。“花重玉睜開假寐的眼眸,随意瞥了步曉青幾眼,空中飛舞的花瓣被他輕松捏住,他借着内力輕輕一彈,直直砸到步曉青臉頰上,引得對方吃痛叫了一聲。
這才察覺到自己被衆人耍了的步曉青忍耐着坐了下來,無奈又狠狠地瞪着對面幾個狀似無辜的人。
看看如今的年輕人,就知道欺負老年人!
樓中群童欺我老無力......呃呃不對,他精神着呢!
步曉青立馬恢複了樂呵呵的樣子,倒了一大杯茶送到月魄手裡:
“月月,嘗嘗?”
這貨什麼時候能改掉用疊詞昵稱喊别人的習慣。
月魄瞪了他一眼,接過茶盞,蘸了一大勺蜂蜜往裡頭加,伸出舌尖在杯口舔了舔,确認夠甜才繼續喝。
“哎喲這茶好喝得不得了,不得了!也不知哪裡來的!”
步曉青閉眼就是一頓誇,神采飛揚,花白的胡子沾了茶水,委委屈屈地耷拉下來。
這一壺茶幾乎全是他喝的,百裡篁不覺笑了起來:
“那日朝中軍追我追的緊,受山神眷顧撿了一命,這茶自然是我向山神讨來的。”
啧,連山神都扯上了,也是夠能編的。
月魄閉眼凝神,什麼也不再想。
百裡篁知她不愛聽神鬼之類的話,摸摸擰緊蜜罐,讓小紅送了回去。
“我給起了個名字,叫青山不歸緣,如何?”
“樓主,現在該叫雪山不歸緣了!”
步曉青一手一個空茶盞在空中抛着完,手指靈活地轉動。
不就是一杯普通的茶......要什麼名字......
不歸緣......這世上當真有這樣繞口的緣分嗎?
不歸即緣滅......分明是這樣簡單的道理。
月魄就着最後一點蜂蜜飲盡杯中茶,隻覺人間諸味都融進了舌根不願嚼爛的甜。
“我可不換名字。”
百裡篁輕聲道了句,垂下的鳳眸顯出淡淡的哀傷。
緣起緣滅,切莫歸去。
他所能祈求的,唯有此爾。
裕甯十二年冬,葬雪樓無名小院處,樓中人同飲;故人飲故情,還來還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