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歎了口氣,已然接受為人約束的現實。
“百裡蕉身上的蠱,也是如今那位召先生體内的......謝兄可認得?”
“認得。”謝清河拿手捂住了眼睛,無力地仰頭,哀歎般說,“你别多想,不是我幹的。”
“鄙人未曾多想,料謝兄的膽子,也幹不出殺人的事。”沈溯樂呵呵一笑。
“......你真聰明。”謝清河釋然地開口,毫無反駁的欲望。
“依謝兄看,此蠱優劣如何?”那人又問。
“中品,但遠未達到上品。”謝清河有氣無力地回答,什麼都懶得再想,現在他隻想好好睡一覺。
雖是中品,可那盞蠱,萃了蠱師心中多年以來最深的恨,嘗過蠱師流下的最苦澀的淚,啃噬過蠱師身上最為柔軟的肌膚。
而蠱的功效,也同它的主人一般,看似溫良無害,實則伏隐多時,隻待一擊斃命。
可惜。
由于毒性不夠,為外物所害,半路夭折,死于非命。
也正因毒性不夠,召晟才能撿回一條命。
“謝兄可知蠱的主人?”
“不知。”
小大夫回答得斬釘截鐵,整張臉被寬大的手掌遮住,看不出表情。
沈溯點點頭,若有所思,緩緩發問:“謝兄,那我現在假想一個場景,你給我下了這種蠱,你覺得,會是因為什麼?”
“......”
其實如果是你的話,我不需要理由也很樂意這麼做。
謝清河心想。
沈溯以為他是在思考,托腮耐心等待,一雙桃花眼癡癡望着他。
半晌後,謝清河困得不行,迷迷糊糊說了句:“可能是因為......你要殺我?”
蠱這東西,若要養一個品質上等的,短則半年,長則三四年,且中途所耗心力甚多,入魔者以身飼蠱,仍難有成效。
若非必要,蠱師絕不會輕易使用任何一盞蠱。
至于什麼才是必要......不同人自有不同的見解。
謝清河見過各色各樣的蠱師,他們性格各異,用蠱的理由也是花裡胡哨。
有一位蠱師極其怕狗,某日她去山上找煉蠱的母蟲,遇上一條野狗,被追了一路,她一邊尖叫一邊跑,急得不停把蠱蟲往身後扔,一邊扔一邊喊娘,聽說事後嗓子都喊啞了,治了半年才恢複正常。
另一位蠱師最擅煉制情蠱,将母蠱種在自己體内,把花心的情人綁起來,在其清醒時把子蠱塞入他們嘴中,讓對方痛不欲生、生不如死,聽聞她近些年幡然醒悟,對男子失了興趣,轉而“禍害”起了花季少女,小日子過得甚是美滿。
還有一位蠱師,哦,或許不能這樣叫她了,因為她與蠱蟲常年為伴,裡外被蠱毒全然污染,大約自身就是一盞至毒的蠱了——她用蠱毫無理由可言,全憑心情——當今天機門的門主,世人眼裡的萬蠱之母,西南人尊奉的神女。
謝清河忽然發覺自己的這些朋友竟是五花八門五彩缤紛五毒俱全......
下一秒,沈溯接連不斷的發問打破了他的回憶:“勞煩謝兄再想想,你會在什麼地點,什麼時間,怎麼給我下蠱?”
“嗯......或許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我最熟悉的密閉空間内,隻有你和我......”謝清河看不見沈溯别樣的目光,任由自己陷入不真實的暢想,“在你完全失去意識,沒有知覺的時候,我用銀針割開你的皮肉,輕輕把蠱蟲放入......”
“謝兄的想象力着實豐富。”
像是早就在腦子裡把這個場景構想過一遍一樣。
這得是多讨厭他。
沈溯眯着眼看他,一手持扇,一手玩着頸間的發絲,心中存有的無數種可能,漸漸有了模糊的輪廓。
百裡蕉,百裡家二少爺,普通人就是想要殺他,也是無法的,況且若真要殺他......為什麼非得用慢性的蠱?
除非,下蠱者别無他法。
可怎麼會别無他法?
極大的可能是,那人不願意,或是根本不能用太過極端的方式對付百裡蕉。
那可考的範圍便縮小了許多。
如謝清河所言,一個相對安靜的空間......唯有二人......殺心......
沈溯自诩算個聰明人,可思考至此,竟難以繼續。
歸根結底是線索太少的緣故,他總不能全憑想象和直覺就看出全貌。
罷了罷了,原是善心作祟,想着替百裡樾那小子探探虛實。
既想不出,他不想便是。
如今倒是還有件趣事近在眼前......
燭火搖曳間,他執扇抵唇,輕哂一聲,故意擡高語氣:“女俠何苦在門外站如此久?”
謝清河原本困得神志不清,聽見這話忽地一下坐正了。
牆邊,偷聽了全過程的星烏内心一涼,尴尬地去推門,發現推不開,又繞到屋後,慢吞吞地翻窗進來。
謝清河看着屋内摔落在地、狼狽起身的星烏,兩兩相望,竟無語凝噎。
......你們就這麼喜歡翻我家窗麼。
裕甯十八年春,長安杏林堂,三人皆失眠;月下翻窗一二三,袋中銅闆四五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