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溯隻見過最後一片狼藉的場面,難以理解星烏在激動什麼,聽她解釋了一陣子,方才聽懂她的猜測。
他現在覺得星烏還是跟平時一樣冷冷淡淡的好,因為她一擺出某種表情,就像是在她臉上強行安了什麼東西一樣,簡而言之就是——不像個人。
就如現在,她的臉緊繃着,神色十分難看,像是吃了什麼難以下咽的東西......
什麼,确實吃了?哦,那沒事了。
夜風吹的二人渾身涼飕飕的,他們對視一眼,又默契地移開了目光。
“不早了,我送謝兄回房了,順便收拾收拾。”
沈溯一手勾住謝清河的肩膀,一手端着高高一碟碗筷盤子,搖搖晃晃扶着他走了。
“我去照顧我師父了。”
星烏收了劍配在腰間,挽了袖子轉身去打熱水。
微黃的燭光映着她柔和的面容,星烏擰幹手巾,擦拭召晟滿是皺紋的臉。
她的師父,完完全全是個無辜的好人,卻碰上莫名其妙的事受了傷......這些事,到底同她有些許關系。
像是急湧的潮水,一浪又一浪打得她不知所措。
等潮水退去,又是一片清白的人間。
星烏忽覺好笑,她低低笑着,聽着卻像孩童細聲的嗚咽。
無他,隻是人生一場,當真像個笑話。
榮華富貴,她一個不沾;跌打損傷,她一個不落。
花鳥風月,沒來得及欣賞;魑魅魍魉,偏偏全都碰上。
世人愛說初心,愛講理想,愛大談特談返璞歸真,她不敢奢求那麼多,她隻要現在。
她不是心性單純的稚子,一無所有,将他人的施舍視為幸福的一切。
也不再是俠情千丈的少年,喝最烈的酒,賞最美的花,在最好的年紀,帶着最愛的劍走遍山河萬裡。
她更不可能作那歸來者,滿腔怨憤,一心隻為報複,為殺戮,為仇恨。
她隻是一葉,一草,一青萍,一蜉蝣。
時間默許了她的無為,而命運重新将她拉入漩渦。
兜兜轉轉,到頭來還是為了活。
她要活,要帶着師父好好活。
星烏數了數包袱裡的銅錢,難以置信,又倒出來重新數了一遍——正正好好六個銅闆,想必是六六大順的吉寓吧?她苦笑一聲。
她望向身側的劍,第一次産生了把它賣掉的沖動。
冷靜,冷靜。
看來還謝清河錢的事得另尋他法了。
她起身欲出門,袖中突然掉落一張帕子——是昨日從那女子口中取下的。
暗色中,她深深看了一眼那“椿”字,方才平靜的心再度洶湧。
許久,她舉起蠟燭,點燃其中一角,直至焚燒殆盡。
燭火滅了,唯留一截凝固的蠟身淌着滾燙的蠟淚,似祭奠一段熾烈的回憶。
月光在她臉上留下一瓣殘影,無聲的風拂過森冷的院。
另一邊。
沈溯剛收拾完碗筷,欲進門和謝清河再聊聊,卻發現門已從内部鎖上。
看來小大夫沒他想得那麼傻——分明醒了酒,卻還要裝醉;為了躲他,倒是費了心思。
“謝兄,睡了嗎?”
他輕輕敲了敲門,但無人回應。
“謝醉知,睡了嗎?”
他換了個語氣繼續敲門,唇底流出一聲輕笑,房屋裡頭有稀稀簌簌的聲音,裡頭的人大約是在整理東西。
“清河哥哥——睡了嗎?”
他很久沒有用這麼惡心的語氣喊人了,卻依舊沒有得到回應。
裡面那人提包袱的手一僵,深吸一口氣,悄悄靠近窗戶。
謝清河顫巍巍打開窗,打算逃跑,面前卻驚現一張人臉。
微弱的月光照在沈溯妖冶的面容上,烏黑的長發傾瀉而下,寬大的長衫随風發出悚然的沙沙聲,像是食人的鬼魂,來向他索命了。
這人的速度也太快了,就這麼幾秒的功夫,便從屋前繞到了屋後。
謝清河四肢一軟,倒在地上,親眼看着那人抓着窗沿,一個翻身便輕松躍入屋内。
在這些天他逃他追的“遊戲”裡,今晚絕對是最恐怖的一個。
謝清河覺得自己至少三天不敢睡覺了,雖說他這幾天也從沒睡好過。
“謝兄怕我作甚?”沈溯忙扶他起來,語氣溫柔,“我就是睡不着,想和謝兄聊聊天。”
你睡不着管我什麼事?我為了躲你都不睡了,你還想怎麼樣?
謝清河眉心一擰,勃然小怒,氣得......乖乖點了燭火,坐到凳子上。
“我困了,有什麼話你快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