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她,台下的人也憋不住了,罵她不知好歹,有意拖延。
“這娘炮誰啊?在台上站這麼久幹嘛?”
“切,就為了和玉棠姑娘多相處一會兒,臉都不要了。”
“下去!下去!”
哦對對,她上台是來點曲的。
剛才光顧着盯着李長光,沒注意玉棠在說什麼......
星烏一拍腦門,終于從身旁那攝人心魄的香中清醒過來。
她清咳一聲,調整好聲線,賤兮兮地攀上玉棠的肩,道:“聽聞玉棠姑娘平日裡唱的都是那斷腸的哀曲,今日,可否讓本公子聽點不一樣的?”
“公子美言,阿玉自然願的。”玉棠輕輕放開星烏的手,面朝觀衆躬身行禮,擡眸一笑,“小女不才,為在座各位,獻上一曲《破陣子》。”
侍女端上來一把箜篌,玉棠笑着接過,跪坐在戲台中央,開始彈奏。
他的裙擺攤在地上,恰如盛放的花瓣,烏發閃着金色的光澤,神色惆怅,引人憐惜。
隻聽前奏畢,如泣的顫音響起,伴随曲詞的引言:
“三月十九,見紅棠花落,忽覺世間萬般,劫數千難,縱一草一木,亦無以幸免,”
忽地,玉棠快速撥動絲線,纖指如飛鴻點水,蕩開圈圈漣漪,曲音的輕重也愈加分明:
“然柔枝為劍,弱絲為戈,最宜鍛骨,且試天诏。”
玉手一彈,一段長音終了,隻聽他開嗓,如雨打芭蕉,如莺燕呢喃:
“可歎春脈苦短,徒傷落花斷魂,”
二十二絲接連震動,如狂風驟雨摧殘那挺立的嬌花——高音猛地往虛空中鑽,悲恸而暢快:
“千瓣縛我作 癡客,一萼刺身化丹心,狂歌——笑轉蓬!”
星烏被上阕的尾音震得一抖。
有多久沒聽過阿玉唱戲了?
兩年?三年?記不清了。
從他成為行刑使的那一天,星烏就不曾認真聽過了。
玉棠又唱起了下阙的曲子,他一邊唱,一遍彈,起身旋舞,水袖翩跹,如流動的粉雲,自由爛漫:
“不拜 神鬼仙吏,不羨玉台瑤宮,”
“自渡滄水九萬裡,獨谒東風三千夢,平生一芥中——”
刹那間,萬物靜默,千紅失色。
來客們也被那驚才絕豔的戲腔震住了。
常客知曉玉棠擅豔曲淫詞,他們愛聽的也是如此,還未聽玉娘唱過如此豪壯的曲子,倒是别有一番風味。
他們也終于明白,不是那露骨的曲詞好聽,也不是那婉轉的腔調有多高深,是玉棠不論唱什麼,都如癡如醉,這才最為吸引人。
這一個“癡”字,卻是多少戲子的一瞬、一生、一夢。
星烏在台下默默盯着李長光,他的眼裡蓄滿了淚水。
人們聽戲,究竟是為什麼而哭呢?
是為了曲兒,還是為了唱曲的人兒,而是聽曲兒的自己呢?
大約三者皆有吧。
阿玉從小就愛唱戲的,聽他自己說,是他的母親喜歡唱,他聽着聽着,也便會了。
他的母親命運不濟,唱的多是香消玉殒的曲子,他卻不願,非要唱那些個壯懷激烈的,他想,不是把命唱出來,而是自己唱出來的命。
後來,家裡不要他了,他不敢在城裡呆下去,跑到山上,大冬天的,可憐的雪團子不小心滾下來,就撞進月魄懷裡。
可在葬雪樓,他竟也迷戀起那般凄婉的腔調了;一邊唱,一邊哭。
唱不唱,命數又如何呢?
此生蹉跎,莫非人必一直哭,抑或一直笑了麼。
星烏聽得入了迷,卻也不敢怠慢了任務,隻見不遠處,李長光擦幹了眼淚,正目光癡迷地望着台上人,拍手稱好。
這家夥......應該是不會再走動了。
隻待一刻後,小紫将那懸吊的燈砸滅,她便和師父抓住此人,拷問幾番他哥哥的消息。
她連忙找到召晟,二人對視一眼,
臨近末尾,台上人氣勢不減,仍輕柔地笑着起舞,如在空中旋轉的花兒,靈動而嬌美。
星烏瞥了一眼小紫的方向,她早已解決了那位男子,正在梁柱邊伺機而動,時候未到,但她仍需集中精力,時刻關注目标的動向。
召晟拍拍她的肩,想讓她别那麼緊張。
可霎那間,燈光熄滅,像是一雙無形的手罩住了整座妙香樓,黑漆漆一片。
裕甯十八年夏,姑蘇妙香樓,美人獻曲《破陣子》,不想小人作祟,引得衆人懼;落花有意,流水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