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筠腰上的東西像是生出了靈智,不顧他奮力攀着石頭自救,還是不費吹灰之力把人拉進了洞穴。
芳菲剛跑幾步,就聽見裡面“撲騰”一響,她站在外面喊:“謝公子,想來我阿姊在裡面,你自求多福吧。”
倒也不是怕淩羽裳對他做什麼,隻是那冷泉實在是太冷,除非是淩羽裳外力護住的活物,能在洞裡存活的也隻有她自己和那一株生命力強大的仙蓮。
謝筠破開層層冷氣被拽進洞裡,撲通一聲掉進水裡,通骨洗髓般的冷氣從四周襲來,冰冷的泉水灌進口鼻,他本能的掙紮,循着有些生疏的習水*動作,雙腿用力一蹬艱險地冒出頭來。
他牙關不受控制的打顫,“淩小姐怎麼在這裡?剛才有個奇怪的東西把我拉進來,想來這裡并不太平,還是出去再說。”
淩羽裳把鞭子伸出水面,啪的一聲,水花濺在兩人身上,單薄的衣衫緊貼身上,謝筠不經意間看見绯紅衣衫下緊實的手臂,慌亂扭頭,完美錯過在水面上漂浮的暗紅色長鞭。
“我……我先出去,你快些整理衣衫。”顫抖的聲音不知是凍的還是其他什麼原因,通紅的耳朵也在暗示他現在是什麼處境,身體内的熱流與周圍的冷泉抗衡,冷熱在體内碰撞,頭竟然有些發暈。
想必慌亂的謝筠,同樣在水裡的淩羽裳倒十分平靜,甚至有些驚奇,她慢悠悠地往前走兩步,停在謝筠身後,“你不覺得冷?”
謝筠渾身僵住,要不是這裡水位不深,他早就掉進去了,他語速飛快,“當然冷!人間的寒冬都不曾有這樣徹骨的冷!”
淩羽裳繞到他面前,看他因病而蒼白的臉色被青紫色籠罩,更加驚奇,“你病還沒好,竟然能進冷泉,你真是凡人嗎?”
謝筠心下一驚,莫非她識出他的真實身份了?要是發現他一直在騙她,這個仙山的大妖會讓他付出什麼代價?一向精明的大腦在飛速運轉想對策,被凍的哆嗦的嘴卻跟不上腦子,“我就是凡人,現在也……”
話音未落,就在淩羽裳驚奇的目光裡軟在冷泉裡。實在是冷了,他堅持不住。
一片绯紅的光在他身下漾開,溫暖如春風般滋潤他的身體。這熟悉的溫度,讓謝筠想起第一次來仙山的晚上,也是這樣的冷熱交雜,熱氣一如上次那般霸道,冷氣冷的徹骨。
淩羽裳用鞭子纏住他的腰,擡擡手便把人推出水面。绯紅破開冷氣,回到自己的屋子裡,她并沒有刻意烘幹身上的濕衣服,而是在這一小段的路程上,衣裳的濕氣自然蒸幹,仿佛是她身上的火在燃燒。
她眉目如畫,平靜淡然,經過冷泉的洗禮渾身上下都舒服極了。原本生活在木屋周圍的植物因冬季的來臨都耷拉着葉子,此刻也直起腰來,任何有靈性的活物都争先恐後地起來,院中的枯黃的仙草染上一絲綠意,林間停歇的鳥兒撲騰着翅膀在窗台上站立。
進屋,淩羽裳把人放在木床上,往年用來裝飾冬季氛圍的獸皮全都蓋在謝筠身上。她單手觸到木床一角,頓時便有赤紅色的火焰從指尖騰出,把木床包裹其中。幾乎是瞬間,謝筠身上的冷氣開始蒸騰,在上空聚集不甘心還想往他身體裡鑽。淩羽裳飄在上空,手指伸出在上面虛虛一抓,白色氣體開始湧動,迅速被困在掌心,指尖紅光一閃,消失不見。
淩羽裳在烈焰裡走一圈,再出來身上那件绯紅的衣衫已經被一席白衣替換,潔白如雪。赤紅色的火舌從衣擺舔過,不傷其分毫。
火焰焚身的謝筠止住顫抖,他感受到身上的溫度開始慢慢升高,被凍僵的四肢也能活動起來,胸口卻像是被巨石壓住,呼吸間都是疼痛感。這時候的他就像是被捆住四肢的羔羊,隻能任人宰割。
額頭上汗如雨下,身上的衣裳被汗打濕又迅速被火焰蒸幹,他無力掙紮,意識逐漸在一片溫熱裡昏沉下去,好像又回到那一夜。
“太子被困宮中,禦醫都跪在宮外,筠兒你和我趕緊進宮一趟。”謝父衣裳都沒有穿好,就要往外走。
這時候的謝筠剛吃下藥膳要睡,被人叫起來,睡眼惺忪地出來,“可是宮裡來了旨意?”他身上沒有一官半職,況且他與太子并無交情,半夜讓他進宮就讓人琢磨不清了。
謝父如臨大敵,仿佛在生死第一線,恐懼、不安、不舍各種複雜的情緒充斥他的胸腔,一時讓他情緒失控,看謝筠慢悠悠地過來,臉色一下漲紅,“行事懶散成何體統?快穿好衣服與我一同進宮。”
謝筠稀裡糊塗地被人圍着伺候穿好衣裳,像是櫥窗裡精緻的娃娃,打扮整齊才能買上一個好價格。
皇宮被黑夜籠罩,打開的小小宮門上點着兩盞小燈籠,仿佛是引誘獵物的怪獸,張開血盆大嘴吞噬進去的每一個人。
宮外齊刷刷地跪着幾排禦醫,周圍還有幾個穿着奇怪的怪人。曆朝曆代的皇帝都信玄術,這些都是全國各地前來的玄士,他們與中醫不同,都信奉以形補形,但不是用動植物,而是用人。
上空壓抑的空氣讓人直不起腰,個個噤若寒蟬。宮人行步無聲,悄無聲息的将人領進宮門,謝父進去,先是給玄士寒暄,兩人在門口細細多語,視線時不時落在謝筠身上,好像在打量這隻待宰羔羊的肥瘦。
謝筠生出一股寒意,心裡好像被放進去一把利刃,每一次的跳動都讓他心慌疼痛。
玄士滿意一笑,體貼的對謝父低語,“謝大人還是下去吧,到時候我怕大人舍不得。”
謝父塌下腰,仿佛瞬間老了十幾歲,汗津津的後背上好像貼上一塊寒冰,他最後回頭看謝筠一眼。通紅的眼睛裡被淚水浸濕,所有的不舍和二十年的情分在轉身閉眼中消散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