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被群山遮擋一半的太陽越來越熱，好像是一個冒火的火爐。太奇怪了，隻是山上山下幾十裡的路程，溫度竟差異這麼大。

謝筠慢吞吞呼出一口熱氣，按住起伏的胸膛仿佛要把雜念排除體外。半人高的荒草随風往後倒，遠方連綿的山峰猶如頂天立地的石柱，半露如血的日頭直射身上，近處的石壁卻是另一種景象，崖邊生長的樹木好像兇獸張牙舞爪的利爪，白灰色的樹幹和崖壁，似乎籠罩在日頭身下最黑暗的地方。

世家公子的謝筠見過太多绮麗的景色，但此處絕稱不上美，甚至還有些怪異。端坐蓮台的神明庇佑天下，卻唯獨忘了油燈下偷油的老鼠。謝筠快速掃一眼紅日和崖下灰暗的崖壁。

前面的幾個人被朦胧日光籠罩，周身一片柔和的金色，美的好像不曾出現過。他熱得有些頭暈，拂過頸側的清風好像溫熱的手，輕輕拭過。謝筠看見淩羽裳身姿不動地往前移動，一頭長發金光搖曳。

人間發生的一切都太快，好像一把磨好的利刃，還來不及自己欣賞，便成了第一個祭刀人。天上的仙翁說他凡塵未了，所以幻境中他再一次經曆了飛升前發生的一切。那種疼痛再次深深刻入骨髓，生不如死的疼痛讓他怨恨：既然早已經安排好了他的後事，何必生前要對他噓寒問暖？每一次苦藥入口，他都能想到謝府的滋補湯藥。衆人擁捧的謝小公子從來都是一場笑話。

頭上的汗珠挂在臉上發癢，謝筠擡手擦拭，放下來的瞬間他摸到頸側一處凹凸不平的溫熱，那是淩羽裳咬後留下的痕迹。一圈小巧的粉肉，半遮在衣領，露出的一半像是一彎扁月。

她留下我隻是因為我還有用。謝筠無比清楚。濕津津的指尖按下去，傷口早已經恢複如初，隻是有些發癢。

可她不止一次的救過自己。

謝筠悶悶地往前走，思緒仿佛被來回撕扯，最後背後的一片陰涼凍得他一顫，猛得回身。樹枝的影子映在嶙峋石壁，陰沉沉一片。

天色漸暗，落在身後的廟宇在餘晖下仿佛下一秒便要飛升，虛無缥缈的氣息讓謝筠的心空一塊。下一瞬，古樸的鐘聲響起。

“怎麼了？”

群山樹木好像傳音的使者，沉悶的鐘聲掀起巨浪。謝筠聞聲轉身，剛才還在他前面的淩羽裳已經站在眼前，面露疑色：“走不動了？”

四人中隻有謝筠一個凡人，難怪他獨自走在後面，原來是走不動了。

淩羽裳輕輕擡手，謝筠身上頓時一輕，猶如站在雲端。來不及反駁，他神情恍惚地被淩羽裳帶走。

謝筠按一下頸側：妖和人是不同的，她的執念是從小養開花的仙蓮，她不會成為那些面目可陋的俗人。自己隻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要是她想動手，自己的墳頭草估計都要半人高了，又怎麼會三番五次的出手相救。

一近淩羽裳身側，謝筠頓時感到一陣清冷。她真的很奇怪：有時候渾身熱的像一隻溫着水的爐子，但有時候身上卻冷冰冰的。

心下的思緒還來不及收回，謝筠就感覺身側的風聲越來越響，他被淩羽裳提在半空。

耳邊清響的風聲帶起淩羽裳平靜的語氣傳到耳邊，“現在天色已晚，我們快點到鎮外，在清熙鎮住一晚。”

太陽完全被山川遮住，藍色和昏暗的天空相融，從山野間切出一道分明的紅線，半人高的荒草被飛掠而過的人揚起草尖，呼嘯着搖晃。

半空中的風裡帶着草木香，陰涼的氣息讓人心情愉悅。乘風而行，片刻便走過荒草地，眼前一片空曠。

山腳下沒有大塊的空地，隻有幾處小田相隔延伸到小鎮邊上。

涼爽的夜風襲過，隻覺得身邊陰恻恻好像趴着鬼魅。

四人慢悠悠走着，芳菲還面帶笑容左右去看，過後又跳到淩羽裳身邊，小聲問：“阿姊，這裡種的草與仙山的仙草比如何？能吃嗎？”

淩羽裳猛的愣住，她神情複雜低頭看，黏膩的泥土上長着葉子翠綠的植物。這些植物與仙山不同，這裡的模樣樣子太過于統一，不像仙草姿态各異。

她擡手運出一抹紅光，感受手下沒有任何波動，看向芳菲：“沒有波動，與仙山的仙草不同。估計要稍作加工才能食用。”

芳菲了然點頭，視線在謝筠和趙景桓身上來回幾圈，神秘兮兮開口：“你們都在人間待過，誰知道這土裡長着的要如何食用？”

養尊處優的謝公子如何見識過，隻能低頭去看等趙景桓開口解答。誰知道下一刻，他也直接蹲下，學自己的裝模作樣的去看。

謝筠絕望閉眼。

周圍的氣氛瞬間凝住，好像一雙無形的手攥緊放空氣的口袋。地上的兩人面面相觑，謝筠腦中想了好幾種忽悠人的說法，最後在芳菲的驚呼聲中随風而去了。

“快來看，這裡竟然有水！”芳菲丢下地上的兩人拉着淩羽裳離去，驚呼道：“我說地上怎麼濕乎乎一片，原來有溪流淌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