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熙鎮被一片黃昏籠罩,河邊濕漉漉的水汽在餘晖下蒸騰,上面像是罩了一個玻璃瓶,悶熱的水汽蒙了一身。
被拒絕的謝筠笑笑站到淩羽裳身邊,“他們還要用,現在不方便。”
淩羽裳不甚在意,也像是早已料到,“回去吧。”
“仙蓮不找了?”
淩羽裳:“已經不……等一下。”山側的太陽半隐,餘晖搖曳撒下。她站在河邊望去,一條條小木船在淡笑聲中從身邊駛去,“又出來了。”
又出來了?謝筠目光緊跟河岸,昏暗光暈半遮天地,亮處的樹枝好像在發光。
“公子,你不是要用畫案,現在還用嗎?”剛剛嚴厲斥責的老翁眼裡帶笑,親切湊到謝筠身旁。
不等謝筠回答,淩羽裳開口:“留下吧。”
老翁偏頭看她一眼,一臉了然點頭。
“他們不把東西拿回去不怕被偷嗎?”謝筠問。鎮上雖然大半都是熟人,但沒有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道理。
淩羽裳示意他擡頭去看,整條街的都紛紛起身,就連隻畫了一半的姑娘也随着畫家的起身好脾氣地離開。他們行為正常,嘴裡也都談笑着趣事,但沒有一個人拿走畫具,不約而同地向淩羽裳走去。
風一下靜止了,悶熱的水汽更加厚重,撲到面上有些躁。淩羽裳站在謝筠身側,手中的金鈞嗡嗡震響。
一步,兩步,三步……嘈雜的淡笑聲沖撒整條街的壓抑,那些人的臉逐漸清晰,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們臉上勾起的笑好像京城最娴熟藝人手下的完美作品,挂在每個人臉上,與各種五官融合,美麗,卻格外詭異。
“公子怎麼還不走?”
餘晖下的清熙鎮别有一番趣味,現在天還不暗,還沒有到看不見要停筆的時候。謝筠問:“兄台這時候便要回家嗎?”
那些人笑笑,理所當然:“太陽都下山了,我們當然要回家歇着。”
淩羽裳在每個人臉上掃過,手裡的金鈞還在震響,下一秒那些人齊刷刷轉頭看向她,笑容更加。
“姑娘也要回去了。”
淩羽裳點頭,對面的人也都微笑點頭,“回去要慢點,要慢點。”親切的語氣沒有半分波瀾,聲線平地好像設定好的程序。
謝筠:“他們太奇怪了。”明明他們剛來的時候都攔着淩羽裳要給她作畫,現在回去竟然無一人再提,他不相信他們被拒絕一次便都放棄了念頭。
“他們不是凡人。”淩羽裳異常肯定:“披着人皮的畫皮吧。”
“畫皮?!”謝筠驚道:“一個鎮子的畫皮?!”
淩羽裳遲疑了,世間大大小小的妖不少,但他們都隐藏身份混迹人間,從來都不會明目張膽地聚在一起,還如此和諧。
“你一個凡人,不覺得他們奇怪嗎?”淩羽裳問。
謝筠:“當然奇怪,他們臉上的笑太過完美,好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
“好像你們畫本上的人物。”淩羽裳看最後一條木船搖曳而過,船頭挂的一盞微弱的燈消散河水中間,“是同一個人的作品。”
謝筠:“好像在哪裡見過……”
各色畫本從眼前飛速略過,男的女的,美的醜的。京城各家手藝人的封筆作好像再次浮現眼前,起刀運筆,提筆手裡,道道微痕嘗試着與那些人勾起的唇角重合。
……
謝筠驚住了,他見過的每一個作品都不能與那些人完美重合!
手中的長劍與金筠相應嗡鳴,似乎在吟唱古老的法文。
淩羽裳:“似乎是你們的故人。”
遠處山邊遮住最後一絲餘晖,身後河道上被黑暗吞沒,隻在耳邊留下潺潺流水的細響。
謝筠手中的長劍動作很輕,被他抓在手裡連帶着掌心發麻。
“我知道他們像誰……”淩羽裳袖中傳出聲音,是一直暗中窺探的冉遺。見淩羽裳沒有出手制裁它,才放心探出一個透明的腦袋,讪讪一笑:“神力不夠完全隐去本體了。”
淩羽裳沒有時間聽它廢話,示意它快說。
“他們臉上看着都好像蒙了一層水霧,咋一看都覺得格外和諧,但隻要細看才能發現根本看不清他們具體的長相,就算看清了下一秒也都忘了。”冉遺長長的蛇身在夜色下遊走幾圈。
謝筠聞言怔住,現在回想起來腦中隻留下各樣精美藝術品,絲毫不見那些人的面容,似乎洪水過境,咆哮奔湧痕迹不留。
眼前紅光嗖的一過,淩羽裳腰上的長鞭纏住冉遺拉過來,淩羽裳抓住冉遺問:“别賣關子,你也感受到仙蓮的氣息了。”
冉遺逃脫未果任命:“是,天剛暗下來我便感受到了。”
“在何處?”
“就在這鎮中。”冉遺道:“氣息太散,整個鎮子都是,具體位置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