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帶着燥熱炙烤出大地上細微的塵埃,風裡的藥氣還沒有散盡。
芳菲怔住了,“你生病了嗎?景桓。”
年輕帝王并沒有回答。
芳菲又道:“你為什麼不理我?”
少女的面容還是那麼天真,身上翠綠的葉子反射着奪目的烈陽,又被枝頭盛開的桃花映的黯然無光了。
趙景桓終于開口了,但不是對着她,“都下去吧。”
“陛下……”身邊的太監還是擔憂:“這桃樹實在過于……豔麗了……”
面無表情的帝王終于震怒,“出去!”
無形的壓力在芳菲看不見的角落裡如同漲潮的海水,呼嘯着席卷長風鋪天蓋地襲來,身後的宮人呼呼啦啦跪了一片,求饒聲吵的芳菲耳朵疼。
太奇怪了,趙景桓分明從不會這樣。芳菲還在歪頭看他,絲毫不在意宮人是何時出去的。
趙景桓随意在樹下坐下,周身的帝王威嚴瞬間消失在樹蔭下。
“怎麼現在還在開花?”趙景桓遽然開口。
芳菲左右晃動,枝葉無風發出簌簌響動,她想擡腳下去與趙景桓同坐,但怎樣都不能動彈。
我的本體是桃花,當然是想什麼時候開花就什麼時候開花了!
芳菲頗為得意,又随意晃晃腦袋,大片绯紅的花瓣紛紛揚揚,好像一個精心設計的美夢。
趙景桓無聲歎息,擡頭的眉眼間好像真的看到了搖頭晃腦的芳菲。
花瓣遮住他的雙目,整個世界瞬間被紅色籠罩。聲、光、影一下擠在皇宮上空,芳菲的枝葉越來越僵硬,好像被絲線控制一般,下一刻她感受到有什麼東西從上下兩端傳來,巨大的力量撕扯着她的身軀。這樣的感覺實在太怪異,自從她去到方丈仙山便再也沒有經曆過這種能叫人忽略生死的疼痛了。
一絲猩紅水光在她眼底聚起,在這無聲的極速拉扯中,沒有人察覺到這一刻恍若永遠。過了不知多久,她發現自己虛空而立,面前是一棵花開豔麗的桃樹!
不對,這不對。我不是在花家小湖的木船裡嗎?怎麼會在這裡?趙景桓去哪兒了?這棵桃樹又是什麼?
芳菲的眼睛一時清明一時混沌,眼前的世界好像被人随意操弄。年輕帝王渾身是血的身軀被人大喊着擡進屋内,下一瞬方丈仙山驟然浮現眼前,她看見自己拖着唯一的妖魂飄蕩到淩羽裳面前——
芳菲,你要小心些。
你是桃樹,你不能離開水和泥土。
芳菲怔怔往前,看淩羽裳輕松抱起自己,說是抱,不如是罩。她虛弱的魂魄不足以讓人觸碰,淩羽裳隻能伸手劃出一道紅光把她籠罩住。
溫柔的紅光好像溪水,在觸碰到芳菲的瞬間顔色立刻加深,紅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黑色。
一個前所未有、極盡荒唐的念頭在她腦海中浮現,幾乎是瞬間便占據她的全部心神。
她想:“我身上都是阿姊的妖力。”
在凡間她并沒有化形成功,而是被什麼硬生生從本體裡抽出了的魂魄。
那趙景桓呢,在凡間他又做了什麼?
景象随着心神的劇烈震動轉換,隻是下一刻,人聲嘈雜的皇宮立刻浮現面前。
宮道上橫七豎八的屍體疊成小山,幹涸的血迹瞬間被新鮮的血漿覆蓋,這裡正在發生一場戰争。
孤寂的夜裡,狂風卷起遠處的悲鳴聲迅速席卷而來,芳菲一路奔到小院,卻隻聽見角落裡細微的哭聲:“小一點,他們就找不到了。”
就在這時,仿佛一根尖銳的銀針刺進太陽穴,她再次意識到自己不應該出現在這裡——這是幻境。
說時遲那時快,周身一片堅固的屏障突然無聲迸濺出無數片細小的碎片!玻璃一樣透明,在籠罩到她眼前的瞬間浮現出各種彩色的場景,都是她的生平經曆!
這一刻,世界好像被按住了慢放鍵,一幕幕熟悉又陌生的場景離她越來越近,直到最後一窩蜂鑽進她的雙眼。绯紅的圓眼血絲密布,尖銳的碎片刺痛她的腦神經。
砰!
空氣在這瞬間停滞!忽明忽暗裡隻看見一個亮光離自己越來越近。
趙景桓手裡的光暈越來越暗,最後在芳菲面前停下,隻留下一片琉璃的光束。
他不敢輕易亂動芳菲,隻能坐在岸邊定住木船,看到芳菲動了一下,才擔憂道:“芳菲,你沒事吧?”
芳菲歪頭看他,劇痛讓她有些恍惚,“趙景桓……”
她從未這樣叫過他,這是思緒碰撞的瞬間,趙景桓便什麼都明白了,他嘶啞着聲音開口,“你都記起來了。”
芳菲在船上起身,她的視線來到上空快要破碎的幻境上,那一點的光好像一直照到她的内心深處。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為何隻有一抹魂魄了?”她問。
幻境裡高大的帝王在此刻底下頭,他在自責:“都怪我,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話音剛落,原本靜止的幻境突然開始破裂,耀眼的神力好像是快要掉落的星子。
在蒼茫的夜色裡極速下墜,淩羽裳随意找來一朵仙雲坐下,指着天空問,“這又是什麼東西,神殿的奇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