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是詭異蹊跷的橫死。
殘夜時分,厲皎濕漉漉的屍體被漲潮海水沖到郊區淺灘的礁石,巡邏保安當即吓得腿軟,掉落的手電筒也來不及撿起來哆哆嗦嗦連滾帶爬地逃開報了警。
警方公開的調查結果是墜海意外死亡,惋惜、猜疑,乃至不寒而栗的怪力亂神陰謀論一度甚嚣塵上沸沸揚揚。
當時似乎還有好事者在網上發布了屍體照片……”
細雪樹影遮蔽着些微玻璃窗外的庭院,陣陣風響仿若幽微的鼓點。
電台節目内容意外做得紮實嚴謹,來源逐一标注,内附圖片新聞原鍊接,登記員看得聚精會神還抽空點了個賬号關注,正要往下滑動,目光落在電腦屏幕的資料登記頁面。
呼吸刹那間凍結。
沉寂了足足幾秒,登記員喉嚨幹涸地吞咽了一下,冷汗順着額頭滑下喃喃道。
“……是不是弄錯了?”
“沒有。”
展熹承俯身單手點燃蠟燭跟線香:“不過雖然暫時還沒有實質性證據,但發帖人我能确定是他。”
饒是公司那頭沸反盈天,也能聽見經紀人郎香的音量宛如平地驚雷:“誰?叫什麼?是之前被踢的那個關系戶?還是圈外人?”
燭光熒熒,展熹承輕緩不急地整齊擺好堆成小山的供品,骨灰存放祭拜堂的格子間大小着實捉襟見肘,他隻好将手中的素白花束擱在略帶水汽的冰冷地闆。
“名字不清楚,是我的高中同學。”展熹承說,“應該是南菱本地人,走讀,聯系學校篩選一下那屆的畢業生信息,也許能發掘出線索,不過他比較謹慎,當年都沒找出蛛絲馬迹。”
郎香朝會議桌方向揮手示意安靜,也不廢話:“你怎麼知道是他?出于什麼目的?有過節?能不能聯系上本人私了?”
展熹承:“也許單方面有。”
郎香:“什麼意思?”
展熹承長話短說:“高中時期曾經有過類似的情況,也是盜用照片冒充我,這件事還是一個同學發現幫忙解決的,但具體哪裡得罪了他,我當時沒追究所以也就不得而知了。”
郎香一聽馬上抓住要點:“哎!找這個同學澄清作證!你們關系怎麼樣?”
展熹承指尖撥弄了一下花束正中蜿蜒百合瓣要墜不墜的水珠,觸感微涼,頓了一下輕道:“他去世了。”
手機那端一下噤聲。
“……病故?”
展熹承:“落海溺亡。”
郎香“嘶”了一聲,唏噓道:“哎喲,這麼年輕怎麼會,而且還——”
而且還是如此痛苦絕望的死法。
青灰色的天幕霧霭盤旋,裸露在外的皮膚經過幽藍微光的映襯下死白得幾近透明,猶如獻祭給海底母神的某種異狀類人生物。
展熹承按了下微蹙的眉心,不能确定這是真實發生還是模糊嫁接的記憶錯位。
畢竟時間也堪堪過去七、八年了,按常理他不應該對厲皎的死狀有任何視覺印象,當年的新聞報道也都隐去了案發現場的照片。
但他的腦海裡就是時常浮現這驚心動魄的一幕。
“總之當年也沒留下多少文字圖片證據。”展熹承突然話鋒一轉,“那件事又比較敏感,還是不要舊事重提為好,否則公關部真的要緊急加班熬大夜了。”
經紀人職業習慣令郎香警覺頓起:“……用你的照片幹什麼了?”
“跟人網戀。”展熹承語氣平靜。
殘雪紛紛裹挾着殡儀館另一端送葬的喪鼓哀笛,嗚咽如泣,頓時攫住了周遭劇組人員的注意力,展熹承也話音一滞,宛如濃墨重彩的抽幀慢鏡頭。
神龛,三根線香白霧缭亂,油紅光影映照在展熹承側臉,最終定格。
内廳中央橫亘着碩大的置景道具,無波無瀾銀色海面般的鏡子反射出自己跟身後厲皎的黑白遺像,死死框住他們勾勒一幅天衣無縫陰陽相隔的合照。
恰在此時,一旁愁眉不展的選角導演視線不經意間瞥過,嘴唇翕張,恍然大悟。
就是這樣的。
這兩張臉五官氣質截然相反,卻好似一對不動聲色天作之合的共犯。
“網戀?他盜圖就為了這事兒,然後呢?”會議室裡的郎香聽罷啞然失笑,面色略微舒展地搖了搖頭,正欲開口,卻被猝然打斷。
展熹承緩緩道:“引導對方自殺。”
喧嚷内廳的人群中擠出面色煞白神情古怪的登記員,磕磕絆絆地說:“寄、寄存骨灰的人,叫展熹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