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熹承松開手,甫一轉身,身後的黑暗倏地傳來令人牙酸的”吱呀“聲,伸出一隻雪白的手臂将展熹承猛地拉進了散發雨季紙張黴味的地下圖書館。
但對方顯然沒料到展熹承反應如此迅速,頃刻間便反客為主,立刻穩住身體重心,左手攥住偷襲者的腕骨三兩步将其抵到木質書櫃,又在對方後腰撞到沿角的轉瞬右手掌心一托擋在中間。
噴薄的呼吸擁擠在狹小的空間。
厲皎稍稍昂起下巴好整以暇地望着展熹承,沒言語,但展熹承瞬時明了,眼裡帶笑地”噗嗤“一聲。
“厲皎。”展熹承算是領教了他睚眦必報的行事風格,低笑一聲,“你好記仇啊。”
展熹承眼神無奈:“樂團排練那天我不是故意吓你的。”
“是嗎?”厲皎食指勾着門衛室保安的鑰匙串,故作可惜地歎了口氣,“我是故意的。”
尾音擦過敏感的耳際,一陣轉瞬即消的微麻,展熹承垂眸緩緩放開手臂,掌心貼着後頸摩挲了兩下。
環視一圈四下的環境,展熹承心領神會。
這下算是知道那個喜歡明煽風點鬼火的紀行有什麼用處了。
舊圖書館白天他也時而會來,大抵是設施日久年長又建在地下的緣故,總有種令人喘不過氣的陰森森的幽深密閉感。離手邊最近的閱讀桌擺放着修理工常用的黑色工具箱,明顯不是原本就放在此處。
“你讓我進來,是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展熹承單刀直入。
厲皎對他的識趣頗為滿意,語氣堪稱溫柔地說:“挖墳。”
展熹承怔了怔神,懷疑自己聽錯了。
随即又疑慮起他們南菱一中到底是個什麼性質的教育機構。
成列的褐色書櫃仿佛死寂的墓碑終年囚禁于濕冷地下。
展熹承指節敲了下木櫃:“怎麼挖墳?”
厲皎将他領到最裡側那扇鐵鎖緊拴的儲藏室門。
展熹承挑了挑眉,直接單膝跪下看鎖頭結構:“你什麼時候知道我會開鎖?”
厲皎遞來工具箱道:“現在。”
展熹承回頭看他。
厲皎屈膝饒有興趣地略略彎腰,又道:“夢到的。”
簡略檢查完這種型号的老式防盜鎖結構,展熹承指腹捏了捏發出脆響的關節,頓了幾秒,從工具箱拿出鋼絲:“你還夢到我什麼了?”
側臉神态顯得有多專注,動作就有多遊刃有餘。
厲皎岔開話題:“你都不問為什麼開鎖,萬一出事怎麼辦?”
“你早說就好了”,展熹承回頭,故作遺憾地笑了下,“現在來不及了。”
“咔嗒”
悶重艱澀的響聲,鎖開了。
展熹承推開多年不見天日的儲藏室門,積壓的灰塵跟毒氣似的暗潮黴味立即侵襲鼻腔。
裡面赫然是一座靈堂。
牌位、神龛,施食餓鬼的寒林壇,血紅的鎮魂符密密麻麻地貼滿棺材闆似的四方牆面。
還真是挖墳。
展熹承愕然注視着眼前這座藏在學校地下圖書館的靈堂,更驚訝的是,他一瞬間沒分清翻湧而上的不舒服感,是因為眼前這一幕常規秩序被打破的詭異,還是因為想起了厲皎孤零零落在殡儀館角落的靈位。
钴藍色海水在潮汐變換間沖上岸的少年屍體再度浮現于記憶深處。
厲皎走到儲藏室盡頭的牆邊,毫不在乎地扯下一張鎮壓枉死厲鬼的符咒,從口袋掏出銀色鐵片刮了幾下可見牆漆塗得很匆忙的牆壁,還沒明白過來,就發現最裡層刮下來的牆皮碎屑是斑駁的焦黑。
不知是否是錯覺,展熹承感覺厲皎似乎重重地喘息了一下,繼續刮。
牆面出現了一小片猙獰鬼臉似的抓痕。
宛如阿修羅煉獄受難的餓鬼刻下的凄厲掙紮。
人在感到過于荒謬的時候常常最先作出的本能反應是笑。
厲皎舔了舔剛才被自己咬破皮的嘴唇,鐵鏽味的血絲彌漫口腔,聽見身後的展熹承輕笑了一聲,說了句:“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