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冬時節的空氣氤氲着一種獨有的冷冽,展熹承從補習機構接到展心安跟連枝,黑色路虎攬勝平穩行駛在瀝青路面,約莫四十分鐘車程,翻湧的喧嚣跟演唱會體育館的建築掠影如海浪遙遙襲來。
展熹承單手打方向盤,精準倒進停車位。
“謝謝熹承哥哥!”連枝歡欣雀躍地下車,後視鏡裡的展心安卻沒立即跟上。
展熹承從駕駛座回頭望她。
“本來我就是陪連枝過來的,沒什麼興趣。”展心安看了眼外頭人潮洶湧的洋流,無奈聳肩,“而且人好多,我最怕這種烏壓壓的場景,不知道為什麼,看久了總覺得很惡心,就像長時間盯着一個字就不認識了……這個現象叫什麼來着?”
展熹承:“語義飽和。”
“對。”展心安猛點頭,随即倏地點開手機備忘錄噼裡啪啦打字。
天幕暗淡的藍色仿若颠倒海面,霓虹燈跟顯示巨屏快速變幻的廣告畫面色彩錯雜斑斓陸離,觀衆陸陸續續進場,體育中心外猶如朝向食物進攻的蟻群。
展熹承對她記随筆的動作習以為常,接着剛才的話茬:“你不想來嗎?”
“也不是。”隔着車窗玻璃,展心安注意着遠處排隊現場周邊的連枝,歪了下頭,“朋友開心,我就開心。”
展熹承沉吟着”恩“了聲:“了解。”旋即又喊了一聲“心心”,“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要跟我說的?”
見神色掩飾不過,展心安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擔憂道:“現在敏感時期,你就這樣送我們來演唱會是不是不太好?”
展熹承啞然而笑,當即學以緻用:“你開心,我也開心。”稍作停頓,他沉思半晌,倍感神奇地在腰際比劃了一下高度,“突然看你長這麼大竟然有點不習慣,前兩天你個頭還隻到我這裡。”
展心安:“?”
夜雪簌簌宛如黑白電影中飄落的彩帶,演出場館聲潮沸反盈天,斯坦尼康和軌道攝像機按照事先設計的路線拍攝最後的表演鏡頭,強烈的視覺呈現跟律動宛若震波。
演唱會正式落下帷幕,後台此起彼伏地爆發出掌聲跟歡呼。
“你們可得好好‘巴結’啊,小展老師才十七歲,已經出了懸疑類首作,以後指不定會成大作家,”戴着茶色鏡的中年男人撫掌一笑,朝身側面露誠惶誠恐的幾個男團成員招手。
“十、十七歲?”
“哇……懸疑類的話是罪案小說嗎?太厲害了。”
“新書上市了嗎?我今晚回去就買!”
結束合影的連枝激動地小跑過來,聽了一耳朵半佩服半捧場的齊聲驚歎,連忙與有榮焉地附和:“心心就是可厲害了!”
展心安沒飄飄然也沒自謙,隻一派神色不驚地聽之受之。
“運勢來了擋都擋不住啊。”茶色鏡男對着晏然自若的展熹承打趣,“輿論剛一控制住,競争對手就出那麼大的事,徐镕跟桂志隆這次也算是栽了,啧,對沖就差最後的收尾一朝功虧一篑……”茶色鏡男自覺多言,便打住自顧自地朗聲一笑,“不說了,以後有的是合作機會暢聊。”
展熹承淡笑一聲,點到為止地緩聲道:“清者自清嘛。”
花束跟恭喜簇擁着演唱會完美收官的男團成員,站在中間的宣河京跟展熹承禮貌相視一笑,他個頭頗高,但長相委實沒有攻擊性,哪怕一身叮裡哐啷的銀鍊耳釘談笑間也透出腼腆的溫和。
兩人同公司,展熹承率屬演員部,宣河京稍晚以男團出道,因而業内項目鮮少有合作機會,隻大略聽聞過他是出了名的憂郁敏感藝術家,内向寡言,不善交際。
直到穿越回九年前,展熹承才知道他們甚至還是高中校友。
回程路途安全起見展熹承車速開得慢,後座兩顆腦袋湊到一起翻看擠滿演唱會記錄的手機相冊。
“宣河京比我想象得還内向,他如果沒出道,應該真的會繼承家裡的寵物醫院吧。”連枝滿意地欣賞着後台合影,“你覺得他真人怎麼樣?”
“……還行吧?”展心安實話實說,倒是被家庭背景勾起點好奇:“他不是美術生嗎?”
“對于從小看着你哥這種‘省草’級别長大的人,能給出如此高的評價,我甚是欣慰啊。”連枝相當感動,接着道,“是啊,但他特别關照小動物,總之就是很有愛心,很溫柔,對朋友也很好……你還記得我喜歡他的契機是因為他會手語吧?”
展心安點頭如搗蒜:“記得,是為了他小時候的朋友學的。”
“……”
近郊夜色是一硯濃稠的墨髓,點綴冷調的斑斑雪點,愈往城市中心行駛,波光鱗鱗的燈火宛若積雪傾覆的海面灼灼燃燒。
後座兩人早就困得頭抵着頭同步打起瞌睡,展熹承先将連枝送回南山老街,香香食堂十年如一日,隻是招牌平方符号的萬能膠帶又覆蓋幾層,顯得更綠幽幽。
婉言謝卻了連芳留下自己吃飯的熱情,展熹承趁夜驅車回家。
高層公寓的玻璃幕牆将孤湖金亭的雪景一覽無餘地框住。
展熹承結束睡前器械加練,擦着濕漉漉的頭發走出浴室,路過廚房,不經意一瞥大理石島台擱着的書。
封面暗藍的深淵仿佛澆築了神的火焰,靛青色的書腰印刷着抓人眼球的宣傳語,鋒銳的無襯線字體搭配留白。
展熹承正思緒萬分,琢磨着如何聯系到沈楷言,順手拿起展心安新鮮出版的罪案小說進了卧室。
根據他查到的消息,沈楷言沒有按仙橋外國語高中的正常流程畢業出國留學,而是提前轉學去了海外私立高中,幾乎跟國内同學切斷了社交聯系。
也就是說,那個私底下有密切聯系的三人小團體。
一個曝屍海岸,一個人間蒸發,還有一個在國外杳無音訊。
種種異常,很難不多想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麼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