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強烈的濕穢氣息從樓道襲進萦繞不散,酒氣酸得發脹,昏暗逼狹的客廳桌椅橫七豎八地掀翻在地,水漬沿着地磚滲開,混着幾道淩亂的鞋印。
一抹濃重的鐵鏽味血腥突圍而出。
粗重的呼吸回蕩在雜亂雨音。
“展明輝,我再說最後一遍”,展熹承歪着衣領,唇角一小片瘀青,冷冷看着從亂成一團的地上歪歪倒倒爬起來的男人,“爺爺留給你的那份錢早就被你賭完了,剩下的跟你半點關系都沒有,要還債你自己想辦法,假如要賣腎,我誠懇建議你收拾東西早點去,免得再喝幾天成劣質器官了人家不收。”
展明輝站穩熏着酒氣的身體,聽得險些沒喘過氣來,暴跳如雷地瞠目怒視:“放屁!”
“老子教育你天經地義,你還敢還手!”展明輝手指懸在半空氣得臉色漲紅,額頭靜脈根根爆起。
展熹承下颌緊繃,擦了把嘴角的血,說不上情緒地笑了下:“都放水了,你還想怎麼樣?”
眼神冷漠又輕蔑,展明輝仿佛憑空挨了一巴掌,他當即惱羞成怒,抄起茶幾上的煙灰缸擡手就砸向展熹承!
“哐啷!”
沉重的煙灰缸擦着展熹承偏開的臉側飛過,瞬間炸開,揚起一片碎裂的玻璃殘片跟新積的殘灰。
震得牆壁仿佛都動了一下。
“你現在翅膀硬了,讀了點書就忘本連你爸都看不起是吧?”常年浸泡在酒精裡頭的展明輝眼底血絲猙獰,“就你是為了這個家好?就我是惡人?”
頸側劃開的一道細口洇出鮮血,展熹承紋絲不動。
“我告訴你,我是一家之主,拿點錢輪不得任何人管!我去賭不也是為了能給家裡賺點錢!難道我之前沒赢過?真那麼有能耐,你他媽現在就出門替我把錢還了!要麼你跳樓啊,省一口飯我還能多活幾天。”展明輝氣喘籲籲地咒罵。
從始至終展熹承都隻是面無表情,垂着眼簾,眼神死水無波得令展明輝猛然心頭竄過一陣慌亂,臉上的血色漸漸褪去,神情扭曲起來:“……你少給我擺這副死樣子。”
即便人到中年成日混迹于賭局,展明輝也算是長得人模人樣,刮去經年的渾濁油膩,眉眼間更是能看出點展熹承下半張臉優越五官源頭的端倪。
“我看你不是見死不救,是早就盼望着我出車禍死外頭,好讓你在老街鄰居面前裝那副‘我爸很爛,我不一樣’的德性。”展明輝越說越激動,臉部肌肉抽搐,陰冷地譏笑一聲,“但我告訴你,不論再怎麼樣,誰看都知道我是你爸。”
展熹承胸口無聲起伏,深吸一口氣。
“我從來沒想過讓你出車禍。”展熹承語氣平靜得幾乎不可思議。
展明輝先怔了怔瞬息,接着他聽見展熹承仿佛在宣告自己的死期将至。
“因為你這種爛人,如果是出車禍,死得也太痛快了。”
窗外紛亂的雨聲似乎也戛然而止的死寂。
展明輝猛地将茶幾所剩無幾的東西掃到地上,幾乎是同時,腳步聲從樓道方向傳來,不過幾秒便近至跟前。
“咔哒——”
玻璃酒瓶滾過斑駁的木地闆,發出幹澀的刮擦聲,厲皎熟視無睹地繞過滿地杯盤狼藉七零八落的碎屑,走到隐匿在黑暗中的展熹承身側道:“你也太慢了。”
展明輝滿眼戒備地望着突然冒出的不速之客。
令人安心的松脂香氣,霎時蓋過了那股黏在空氣中陰魂不散的血腥味。
像是雨天濕漉漉地探進一尾松枝,一把撈住了陷落泥沼的展熹承。
這種時刻,展熹承驚異地發現他竟然有心思想厲皎用的是什麼香水。
俄爾普斯?不對,一抹燒過的苦澀樹脂香,更像愈創木。
以前的展熹承決計是分辨不出來的,隻會覺得大約是留香持久的沐浴露。
超市貨架裡最貴的那種。
“你怎麼來了?”展熹承下颌輕輕繃了一下。
“除了找你還有别的原因嗎?”厲皎像是覺得他說了個答案再顯而易見不過的問題,末了放緩語氣道,“盒飯店阿姨到醫院陪護家裡老人了,她把你妹妹帶去病房休息後我才離開的。”
“謝謝。”展熹承禮貌客氣得幾近疏遠,額前的碎發遮住了眼睛,看不出情緒,聲線沉澀道, “你先回家吧。”
老舊的皮質沙發被掀翻,桌腳歪在地上,燈泡也碎了,展熹承更是挂彩不少,厲皎盯着他頸側的血迹,嘴角抿了一下,沒說話。
“厲皎。”展熹承脖頸線條緊了一瞬,表情沒什麼變化,長吐出一口濁氣,又說了一遍,“我讓你先回家。”
任何時候都禮貌周全八面玲珑挑不出錯的展熹承,想要别人做什麼,甚至驅使别人做什麼,從來都是如同隐秘的地下暗流無聲無息地引導對方。
從來沒顯露過這種明面的強勢。
“叮鈴——!叮鈴——!”
沒待厲皎反應,尖銳的手機鈴聲宛如催命符般刺入耳膜。
展明輝猛地抖了一下,臉色驟變,驚慌失措地低聲咒罵了一句:“别催了……”
來不及多說什麼,他轉身作勢就要推開攔在面前的厲皎,瞳孔深處陷入一種極度驚懼的瘋狂:“錢呢?今天家裡的錢我拿定了,否則他們真能把我血都抽幹!”
“你對心心生病毫無反應,我不驚訝,你借網貸,我也不驚訝。”展熹承一把攬過厲皎擋在身後,看着面前眼珠血紅的男人沒有一點憐憫,“但是你蠢到去借高利貸,确實出乎我的意料。”
展明輝額角都是汗,嘴裡罵着什麼聽不清的話,轉身就要沖去卧室翻箱倒櫃。
就在這個時候——
他腳步一凝,眼神突然定住了,眯起眼睛從頭到尾打量一番厲皎的衣着,兜兜轉轉,目光最終聚焦在他袖口滑落時,露出的一截淺色、瘦削的手腕。
腕骨戴着一枚銀白雕刻盤的寶玑萬年曆。
這種東西,根本不該出現在這裡啊。
“砰!”
展明輝整個人被猛地拽起,後背狠狠撞在冰冷的牆面,骨頭都發出鈍重的悶響。
展熹承幾步欺身而近,一把攥住他的衣領,死死扼住脖頸釘住,琥珀色的眼珠透出無機質的冷意。
“我警告你。”
聲音輕得像飄在空中的羽毛:“你敢靠近他,我就真的要當孝子給你收屍了。”
展熹承松開手,居高臨下看死物似的俯視他。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