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明輝渾身都震得一哆嗦,順着牆滑了半截。
懷疑眼前的不是展熹承,而是藏在這具身體裡不知名姓的怪物。
從小到大,以往展明輝哪怕将他打得頭破血流,展熹承也頂多是防衛式的還手,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眼神透着極端冷靜的寒意,以至于男人直起身,踉跄了幾步撞上餐桌邊角,差點又慌張地跌倒,瞳孔深處掩不住驚駭地猛烈嗆咳起來。
樓外傳來警笛鳴響,展明輝心有餘悸地大口呼吸,猶豫着一咬牙,狼狽地奪門而逃。
昏暗裡,像一場暴風呼嘯而過的客廳隻剩下展熹承跟厲皎。
“我送你下去。”展熹承輕吸了口氣,又緩慢吐掉,轉身說,“下面樓道口有要債的人堵着。”
厲皎面色倒是平緩,輕聲道:“那兩個穿黑色夾克的男人?”
展熹承立刻緊張地問:“你碰到了?”
“恩。”厲皎淡聲細語,“我跟他們說看見老街路口有警車,是不是出事了,他們就先離開了。”
展熹承微微一怔,輕淺地提起嘴角,稍縱即逝。
“謝謝,麻煩你了,這麼晚你先回去吧。”展熹承走到廚房打開水龍頭,低着頭,熟練地任由冰涼的水流沖刷手臂淤青。
沒再看厲皎,就像是刻意避開視線接觸。
再度陷入寂靜的南山老街積起一灘灘水窪,映着間或的霓虹燈招牌,宛如袖珍彩虹折射在窗棂。
厲皎站在原地聲色未動。
“我剛才話說得不夠清楚嗎?”展熹承關掉水龍頭,白熾燈光斜斜打下,頸側青筋沿着下颌蜿蜒到鎖骨邊,“還是需要我送你下去?”
“所以你是在趕我走嗎?”厲皎聲音很輕,不帶質問的意味。
“……對。”展熹承舌尖用力頂在犬齒尖端,“麻煩你讓我清淨一會兒。”
春夜的驟雨傾瀉缭亂,映襯着靜悄悄的客廳更加空蕩,好似世界隻剩下這一小片漆黑的孤海。
又不幸擱淺其中。
展熹承嘴角動了一下,靠着牆壁緩緩滑坐在木地闆,手指在發間停了兩秒,才撩起散亂的碎發,阖上眼簾。
頭有點暈。
可能是先前撞到的緣故。
展熹承指腹按壓陣痛的太陽穴,心道應該不至于腦震蕩吧?
腎上腺素緩慢消退,剛才裂開的傷口延遲地隐隐作痛,展熹承再度胡思亂想地拐到厲皎。
南山老街巷道狹窄,要打車隻能走到路口主幹道。
在醫院走廊看見的雨傘是從臨近便利店買的嗎?
萬一外頭刮起陰風,傘骨應該結實吧?
展熹承知道自己有點罕見的失控。
也知道不該對厲皎發火。
此時此分他才不得不承認哪怕過去這麼多年,即便嘴上提起家裡的一灘爛事能夠毫無波瀾,重新置身其中,淬在骨骼深處的情緒還是會條件反射地破肉而出。
如果是旁人展熹承都能一如往常地面不改色。
偏偏是這樣狼狽的場景。
偏偏是厲皎。
陰藍的雨幕密密匝匝得宛如海霧,朦朦胧胧間,昏暗的樓道方向似乎隐約傳來腳步聲。
“啪。”
冰涼的觸感在頸側皮膚激起雞皮疙瘩,暗沉幹澀的松脂香攻城略地浸透鼻腔。
就像冬天在溫暖的室内猝不及防地遭遇雪球偷襲。
展熹承濃睫顫動,徐徐擡眼。
帶着街角雨珠濕冷冷潮氣的厲皎站在身側,手裡提着藥房的綠色塑料袋,幾绺發梢貼着額角,臉色在暗光下顯出薄薄一層白。
“沒睡着就自己拿。”厲皎将裹着毛巾的冰袋朝他手裡一扔,拆開消毒碘伏跟紗布,見展熹承沒動作,又道,“還要我幫你舉着嗎?”
“……”
距離最近的藥店在街尾,至少六七百米。
……剛才厲皎是直接冒雨去買了這堆東西?
拿着消毒棉棒的動作一頓,厲皎這才有空仔細打量展熹承的傷口,輕抿嘴唇:“頭偏過去。”
展熹承聽話照做,酒精接觸到皮膚滲出綿密的刺麻灼燒感,他連眉毛都沒動一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厲皎,輕聲說:“……對不起,我剛才語氣太重了,吓到你了。”
“誰說你吓到我了。”厲皎嘴上不饒人,動作卻輕柔,他把血水擦開一層淡紅,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塗着傷口,也不看他,“我膽子大得很。”
轉眼換了好幾根幹淨的消毒棉棒,厲皎才不鹹不淡地側他一眼,“道歉就行了?”
展熹承扯着嘴角的傷口:“那怎麼辦?”
厲皎其實也不知道。
于是随口一說:“有吃的嗎?”
“想吃什麼?”說着展熹承就要起身,“我現在去廚房給你做。”
厲皎:“。”
“坐下。”剛一動作,手臂就被厲皎抓住坐回了原位。
“……别亂動。”厲皎撚着棉簽輕輕轉動,聲音不自知地放軟道,“擦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