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謝晚在圖書館當管理員的第五天。

也是他剛入大學第四周的最後一天。

新校區的圖書館也建得豪華，異形的一棟大樓，内裡各區分明又繞，新生很容易迷路。館内無窗，白熾燈亮度不變，翻頁聲、敲擊聲和輕微的腳步聲交錯，是很讓人舒服的白噪音。自打來到學校，謝晚就成日成日待在圖書館裡，申請管理員通過後，待的時間就更長了。

這是最不容易感覺到時間流逝的地方。

也是最能讓他忽略自己與别人不同的地方。

謝晚合上随手拿的書，不知道做什麼般移動了下鼠标，看着眼前的屏幕驟然亮起。他長舒一口氣，又摸過手邊的書，晃兩下，盯着封面發呆。

《時間停止的那一天》。

雖然翻了一下午，但謝晚現在也說不上來書裡到底講了個什麼故事。看着翻譯過來的略生硬的腔調，每一頁他都一目十行地過去，又再翻過去後退回來，強迫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地看清。當然，大多數時候他都在發呆。

除了謝晚自己和醫生以外，沒人知道他其實有病，天生的，治不了的那種。

他得了色彩紊亂症。

從很小的時候，謝晚就發現自己看到的世界跟别人可能不一樣。他說不上來哪裡不一樣，但是他知道不會有人看到的同一個人或東西總是有不同的顔色，也不會有人在誇獎旁人新衣服顔色不錯時，被一臉疑惑地告知“這衣服我穿好久了”。小時候不懂，覺得跟别人不一樣是什麼好事，隻會天真地向父母炫耀，還被數落别老看動畫片。講了幾次，便不再提了。後來他明白可能是自己有問題的時候，父母已經離婚了。

謝晚覺得自己該去看看醫生。他向醫生講了自己的症狀，做了很多檢查，卻查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也沒什麼解決辦法。醫生也很為難，告訴他實在沒見過這樣的病例，或許可以去更好的醫院看看。但是他覺得不影響自己的生活，所以沒再去過醫院。直到某次再次嘗試在網絡搜索的時候，他從一個不知名網站的犄角旮旯裡看到了一個類似的情況，說這叫色彩紊亂症。

原來叫這個名字。他默默地想。

謝晚明白這大概率不是真的，但是他覺得挺符合的，沒有名字的病也怪可憐，于是欣然接受了。在與這個色彩混亂的世界共同相處了十幾年以後，謝晚摸到了一個模糊的規律。他看到的顔色會随着自己情緒或是周圍人情緒的變化而變化。

隻是，他不願告訴别人自己的病，而光靠自己又無法匹配顔色跟名字，所以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自己看到的顔色到底是什麼。

謝晚不覺得自己的病丢人，這病也不影響他的正常生活，但是他無法忍受别人異樣的目光。他曾裝着不經意地跟一個關系不錯的同學提過這病，他說是在網上看到的新聞，同學擺擺手，大大咧咧地告訴他肯定都是捏造的，他追問，如果是真的呢？你覺得這個病可怕嗎？同學皺了皺眉。是怎麼回他的來着？

“可怕倒是不可怕，但是多怪異啊，瘆得慌。”

然後謝晚徹底熄掉了傾訴的火，把這個病牢牢地鎖進誰也看不到的地方，用“正常”在上面堆起厚厚的沙，一絲縫隙也不漏。

對他來說，圖書館是個難得的好地方。既可以混迹人群，又不必直面那些因為主人情緒變化而閃來閃去的顔色。這讓他覺得安心。

“勞煩，我想問一下。”

一道聲音把謝晚從神遊中拉回，他放下書，擡頭看過去，還沒完全聚焦的目光忽然愣住了。

這男生身上的顔色真奇怪。他真情實意地想。

不過隻一瞬，他便回神，遞出一個詢問的目光，示意那人繼續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