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底碾過地面,發出幹澀的爆裂聲。細小的冰晶順着制冷台一路蜿蜒向外,整個密室被濃郁的冷氣所籠罩。
這裡維持着恰到好處的濕度,燈光從頭頂照落,驟然流通的空氣帶起一陣陣水霧,在昏暗的冷光下形成一團又一團的霧霭。
密室大緻分為三個部分,沿着左側滑軌門邊的制冷台向内,盡頭是一個被砌得有半人高的排水池,警員們正打着手電,小心翼翼地從排水口和水池的側壁上刮取着組織碎屑。邬铮他們則站在不鏽鋼解剖台邊,看着劉隊帶人小心翼翼地将一側架子上裝滿福爾馬林的固定罐搬下來。
頭顱在裡面搖晃,慘白的臉上雙目大睜着,随着罐内液體的起伏一上一下,不時看向身邊的人。那死不瞑目的眼珠泛着烏蒙蒙的灰,飄忽不定的視線像是無聲的質問,從周圍人臉上一個個碾過。直至沒有發現兇手,這才幽怨又鬼魅地飄走。
它每晃一下,路硯舟的心便沉如溺水的船隻,一路向海的深處墜。
他始終無法準确形容這種感受。哪怕無數次見過死者腐敗的屍骸,真正将殘缺的屍體拼湊完整,還是會在一陣恍惚的難過中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正為某個素未謀面的生命消逝而黯然神傷。
尤其當目光掠過腫脹的頭顱,仍能依稀捕捉到死者生前清秀的輪廓時。
特殊型号的手術刀,用剩一瓶底的防腐液和穿脫膠衣用的潤滑劑,警方很快從密室的各個角落裡找到這些證物并封裝完畢。
視線透過玻璃固定罐與内裡微黃的液體定定盯着那顆上下起伏的腦袋,邬铮若有所思,緊接着叫住一個捧着矽膠模具的警員。
“不用找了,兇器就在這裡。”
他一說話,所有人都停下來看着他。
示意那警員合上模具又打開,邬铮言簡意赅,“看形狀。”手指擡起,引着衆人的目光看向死者破洞的後頸。
透過那白肉翻卷的頭皮,大腦裡亂作一團的漿液清晰可見。
或許這就是罐子裡福爾馬林微微渾濁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劉隊接過模具反複開合,指腹隔空摩挲上方拳頭大小的開口,“往這裡面澆築金屬熔液制成兇器?”他眉心的結又深深鎖起,“但矽膠材質的耐熱性不足以承受金屬熔液的高溫。更關鍵的是血迹缺失的問題——我們已基本确定兇案發生在死者家中,可除了更衣室櫃側兩滴潛血反應,現場找不到符合飛濺形态的血迹。”
将模具舉向燈光觀察内壁紋路,他搖頭否定,“自制模具的内壁達不到精密級光滑度,按常理出血量應該更可觀才對。”
“那個,”邬铮開口說話之前,一直旁聽的路硯舟乖乖舉起手,“還有一個方法可以做到兼顧這兩種情況。”在劉隊驟然銳利又飽含的目光裡,他在空中虛握成杯狀緩緩傾斜,“如果模具裡澆築的是水呢?如果兇器是冰錐,接觸面的血液會因低溫瞬間凝固,血液肯定會少一些。”
不等其他人反應,他繼續一邊比劃一邊闡述自己的構想,“你看,因為死去的屍體經過瞬時冷凍,所以兇手肯定帶了便攜式液氮設備去現場。”
“大家一開始都覺得那隻是用來凍屍體的,但既然能冷凍屍體,為什麼不能也用于攜帶兇器?隻要維持冰錐在-80℃以下,刺入瞬間就能形成凝血層,這樣是不是就能阻止血液飛濺了?”
劉隊沉默片刻,手中的矽膠模具又在光下緩緩開合。
“小何,”他突然轉向後排記錄的警員,“回去後你帶三組去物證室,用矽膠模具複刻冰錐,測試-80℃環境下的穿刺效果。”
“是!”小何警員幹脆利落地回答。
“不錯的想法。”他轉過來,鼓勵地看路硯舟一眼。
淩晨兩點,警方搜集完證據。
一百二十小時的破案死線迫在眉睫,專案組全員加班加點,破曉前終于整合完所有證據。
七點半,在審訊室冷白的燈光下,劉隊帶着報告推門而入,對在押嫌犯徐浩天展開了第七次高強度審訊。
這畢竟是他真正意義上開始跟的第一件大案,路硯舟倒是很想跟着專案組走完整個審訊流程。可惜他第二天下午還要上班,無論如何也要先回去休息一番。
歸途陷入漫長的靜默。
新海的夜裹着一層絢麗的寒霧。
冷翠色的霓虹在江兩岸切割天際,來回的車燈點亮城市的每一條街道,在夜色中流淌成拉長的銀河。川流的銀河穿過城市的大小脈絡,連着明珠塔折射的冷冽月光串成閃耀的珠串,系帶般環繞着這座永遠不會休眠的城市。
邬铮的車開得很穩,好幾次坐在上面,路硯舟都會不由自主地陷入沉睡。
然而現如今靠坐在副駕駛的窗邊,他卻一言不發地看向窗外,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
燈光總是厚待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