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安為湯梅辦了簡單的葬禮,處理完身後事,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解脫了,随後又覺得愧疚。
後來她不斷地夢見湯梅:年輕的湯梅溫柔地摸着她的頭告訴她:“你生病了,隻要按時吃藥就好了,不要告訴爺爺奶奶,他們會擔心的”。年邁的湯梅睜着眼睛問她:“你要讓我死不瞑目嗎?”
有時候夢見的是肖家父母,他們有時和記憶裡一樣慈祥,抱着她說:“阿寶,你是爺爺奶奶最愛的寶貝孫子,以後爺爺奶奶的所有東西都留給你!”有時又和臨終前一樣滿臉遺憾地說:“阿寶,爺爺奶奶沒看見你成家……爺爺奶奶不甘心啊!”
齊安開始失眠,晚上她不敢入睡,閉上眼睛就是湯梅和爺爺奶奶,隻有太陽升起她才拉上厚重的窗簾睡去,混亂的作息讓她沒辦法正常生活,整日待在家裡,她經常忘記吃飯,餓到極緻了才點外賣,吃也吃不下去,整個人越來越瘦。
某一天齊安躺在沙發上發呆,窗外黑壓壓的,閃電撕開烏雲,雷聲陣陣,豆大的雨滴狠狠地砸在窗玻璃上,濺起水花又滑落下去,齊安盯着玻璃上的水痕,覺得自己好像身處巨大而隐形的牢籠裡,她渾身發冷,感覺身邊的空氣越來越稀薄,快要喘不過氣,她突然迫切地想要離開這裡。
可翻出手機查看機票,航空公司APP提示因天氣原因,當日所有航班取消。齊安手指顫抖着打開12306,買了半小時後的高鐵,她沒帶任何行李,抓起身份證沖出家門。
高鐵發車的瞬間,齊安覺得牢籠好像裂開了一絲縫隙,等高鐵抵達樟市的時候,她終于吸了一口深而長的氣,感覺自己重新活過來了。
齊安在樟市住了幾天,白天像個漫無目的遊客閑逛旅遊景點,吃當地特色菜,深夜回到酒店看着窗外的夜市發呆,樟市的夜景很美,但齊安說不上來喜不喜歡這座城市,隻是到樟市的車是有餘票且出發最早的,她不在意自己在哪裡,隻想逃離。
樟市的地形複雜,空氣裡都是香樟樹特殊的香氣,她聽不懂公園裡老人們的方言,吃食也是此前從未嘗試的麻辣鮮香,與她的家鄉截然不同,這個陌生的城市讓她覺得很有安全感。
齊安決定留下來,先租個房子,工作人員帶她看房的時候稱呼她肖女士,齊安愣了一下,但沒有糾正,實際上她在樟市這幾天已經被很多人稱呼過“小姐”、“姐姐”、“妹妹”、“阿姨”……
湯梅去世以後她便無心打理自己,頭發已經長到腋下,随意地披散在背後,戴着一頂鴨舌帽,确實像個“世俗意義”裡的女人。
不,齊安想,自己為什麼不能是女人呢?她本來就是女人。這不是她的家鄉,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可以做真正的自己。
秦艽聽着齊安斷斷續續的講述,看着她極力控制的眼淚,幾乎可以想象肖青雄是如何艱難地成長為現在的齊安。
齊安吐出最後一個音節,肖青雄就是這樣成為齊安的,齊安是“祈求心安”。秦艽沉默良久,沉重地歎出一口氣,齊安看出她神情中的悲憫,也沒有說話。
兩個人相對無言,窗外的天漸漸亮起來。秦艽在司主府的床上醒來,滿臉淚水,她迅速地換上衣服,去找湯梅。
湯梅看到秦艽,眉頭一皺,眼神冰冷,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枯瘦的手指不自覺地攥住了衣角,兇惡地說:“你又來幹什麼,又想說什麼混賬話來氣我老太婆?我這裡不歡迎你。”
說着就要關門,秦艽伸手一擋,不顧湯梅的驚呼擠進房間把門關上了。
“來人呐,安冥司非法入室,天理難容……”湯梅喊起來。秦艽看了她一眼,平靜地說:“我見到了你兒子。”湯梅的喊叫戛然而止,狐疑地看着秦艽:“你說什麼?”
“我說,我、見、到、了、你、的、兒、子。”秦艽盯着她,一字一頓地重複。
湯梅臉色一變,下意識反駁:“不!怎麼可能!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兒子?少騙我,你怎麼能給他托夢,隻有直系親屬和配偶才能托夢,他怎麼會接受你的托夢?你做了什麼?”
“湯女士,你的兒子真的是你的兒子嗎?”秦艽沒有回答湯梅一連串咄咄逼人的質問,反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