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裕明早飯後踱至湖心亭消食,忽地一陣風來,柳絮楊絮飄了滿亭滿湖,他趕緊拍了拍身上落的絨毛,突然想到:桃花李花肯定也吹落了不少,不知林妹妹這時還葬花嗎?我幹脆也把落花埋土裡。随即吩咐天冬:“你遣人尋一把小鋤頭,一個花藍子,我就在亭裡等。”
天冬不解,問道:“王爺可是要種什麼花草?”
李裕明還欲待說,就看到那片桃林裡一個粉紅身影,忙道:“先不必找了。”
說完匆匆上橋。
粉紅身影正是黛玉。隻見她着藕荷色對襟褙子,内搭白色交領中衣,繡竹葉梅花蜜合色紗裙,婷婷袅袅,手裡拿着的卻不是花鋤,而是一個一尺長的絹制花囊,一臉哀色,正俯身拾取落在地上的花瓣。
款冬銀杏等七八人拿着花鋤花帚花囊,細細簌簌地在四處撿拾葉子花瓣。
真是一絲傷悼離愁之意也無。
天冬忙從旁人那拿來一把黃膽木柄鐵鋤頭,李裕明擺手讓他先提着,自己走到黛玉身邊,故意問道:“王妃這是做什麼呢!”
黛玉回道:“我在屋裡聽到風刮了好一陣,就怕吹落了的花瓣,被他們踩來踏去的糟蹋了,就把他們掃了,裝在絹袋裡,拿土埋了,做個花冢,豈不幹淨。”
銀翹剛撿了幾朵潔白的梨花放囊袋裡,聽到黛玉的話,接道:“王妃說得極是,但這麼大一片桃花梨花李花,王妃一個人,要弄到什麼時候?咱們這麼多人一起收拾,是不是快多了?”
李裕明莞爾,原來是這丫頭慫恿了這些人來的,也對,黛玉要找鋤頭,他們肯定要問原因,知道是葬花這樣既文雅又有趣的事情,豈能讓王妃一人孤零零來做?
李裕明早有準備,道:“雖然陸放翁有‘零落成泥碾作塵’的自比句,要我說,卻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桃花紛紛離開了樹,卻不是無情之物,待随土化了,還會化作春泥,滋養新的花枝,乃至給桃子提供自己的一點養分。”
黛玉像是聽住了,隻低頭小聲喃喃: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更護花......
許久,她終于擡頭,眼睛晶亮,笑着給李裕明躬身行禮,道:“多謝王爺提點,我竟是魔怔了,沒錯,沒錯,”說着幾步走到已挖好的一個小坑邊,把囊袋裡的花兒輕輕倒了,拿過銀翹手裡的小鋤,慢慢聚攏邊上的浮土。
李裕明拽住鋤柄,道:“我來。”
黛玉靜靜看了他一眼,松了手。
衆人早已悄悄退到遠處。
李裕明也是沒拿過鋤頭的主兒,哼哼哧哧了半天,才把土填平。
黛玉看着他,道:“我在這裡要給王爺倒個歉,以前是我小瞧了你,‘化作春泥更護花’一句,比我做的強了十倍,百倍。”
李裕明心裡對龔自珍先生表示了感謝和歉意,道:“不敢當不敢當。我也是一時有感而發,十幾年就做出這半首好詩了。”
黛玉道:“我總是想,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隻兀自哀歎紅消香斷有誰憐,卻不想落紅化作樹底泥,隻為來年再護花。”
李裕明忙道:“我這就吩咐下去,以後撷芳園的落花落葉,都需細心掃了,免得轟轟烈烈開了一場,長了一世,最後還要受人踩踏,埋在樹下也好,埋在田裡也好,隻是不能跟别的污穢之物弄到一塊。也算它們‘質本潔來還潔去’了。”
以前的落葉自然有人定時清掃,不過是都當成垃圾處理了。
黛玉道:“多謝王爺想得周到。”
李裕明見氣氛既好,就趕緊随棍而上道:“不必這麼生疏,以後隻管喚我‘潤豐’即可。”
黛玉隻輕輕點了下頭。
原來清明節前一日,随聖人入先皇的景陵行大祭禮回京後,莊太妃親自給瑞王李裕明取字“潤豐”,希冀瑞王豐裕康泰一生,同時也表示瑞王可以當一府之家了。
隻不過李裕明作為親王,原本能直呼其字的人就沒幾個,加之一向不善與人打交道,因此這字還沒人叫過。
李裕明見她對落花的憐憫哀思之情已退,招來天冬如此這般囑咐了一番,天冬自是連連應是。
雨鹮過來問:“二姑娘說這天氣正适合放風筝,我剛去庫房裡找了一趟,隻有黃嬷嬷送的一個鳳凰風筝,我是想着,總不好二姑娘一人放,兩位表姑娘幹看着,預備跟采買上的薛婆子結伴出門買幾個,來問王妃娘娘,可有中意的樣式的?”
黛玉想了一會兒,道:“不拘什麼美人醜人,鳳凰蜈蚣的,重要是做的精緻齊整。”
雨鹮答應了一聲忙去辦了。
又有小七來請:“太妃請王妃去碧雲間商議牡丹花會的事情。”
黛玉道:“我梳洗一下,換件衣服就去。”
李裕明忙道:“正好我也要去樂福軒聽先生講課,一同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