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莺莺沒想害人性命,封岐話音剛落,她便連忙擡頭,驚懼的望向封岐。
封岐卻不給許莺莺開口的機會,命令過後直接拂袖而去,隻留下一個大步流星的背影。
封岐一走,他身後警戒着的一衆侍衛和下人也跟着離開,烏泱泱的人群眨眼消失,隻留下滿地被踩踏後的破碎葉泥,深陷在塵土裡。
梅林驟然沉寂下來,四下無人,許莺莺維持不住端正跪着的身形,身子一歪差點摔倒在泥地上。
好在最後關頭,她伸手撐住了地。
艱難地扶着麻木到沒有知覺的雙腿,許莺莺慢慢站了起來,緩步挪到了鄰近的梅樹下。
手上的力氣刹那間卸了個幹淨,她無力的倚靠着梅樹緩緩滑落,抱着膝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安靜的在梅林中呆了一會兒,許莺莺順着原路返回了小院。
封岐的命令在府中傳達極快,她手腳沉重的推開門,剛往裡走了沒兩步,便聞到一陣陣誘人的飯菜香撲面而來。
離開時還空蕩蕩的破桌上此時擠擠挨挨的擺滿了數十個白玉瓷盤,葷菜羹湯俱有,色香味俱全,一看便知道後廚掌勺的人拿出了全身本事來準備這一桌。
她如今也是狐假虎威上了。
但封岐并沒有送來下人,因此這不大的荒園裡依舊空蕩蕩,隻有她一個活人。
摸了摸剛看到飯菜便呼嘯作響的肚子,許莺莺果斷跨進屋裡來到桌邊坐下,手執木筷獨自沉默的吃了起來。
寒風瑟瑟,十二月的天變幻無常,早上還豔陽高照的天,到了傍晚不待霞光出現便陰沉了下來。
漆黑如墨的雲堆在屋頂上,徐公公守在書房外擡頭看了眼天,忍不住歎了口氣。
在外奔波了大半天的長林腳步匆匆的跨過門阈,面色嚴肅的來到徐公公身邊,側耳與他低聲交代道:
“人已經審完了,确實是麗妃的人,半年前被買通後為求穩妥一直蟄伏,隻暗中向宮中送過幾回消息,算不得什麼重要人物。”
徐公公面色不變:“有關那宮女的消息,他知道多少?”
長林皺眉:“一概不知。麗妃沒有交代過他關于許孺人的事情,那管事在聽說許孺人專程出門來找他時,面上的震驚不似作假。”
徐公公颔首,交代道:“你在這裡守着,我進去報給殿下知曉。”
徐公公垂着腦袋推門進去,屋裡依舊熱氣蒸騰,似乎比早晨的時候更熱,熱氣中還混雜着濃重的安神香氣,直直撲向來人。
檀木的沉苦與合歡花的辛甜緊密交融在一處,即使是聞慣了的徐公公一時都有些不适,呼吸滞住一霎後擡頭望去。
眼前是一片狼藉。
被揉成各種大小的廢紙團被人暴躁的扔了滿地,最遠的甚至滾到了剛進屋的徐公公腳邊。
滿地碎紙中,封岐穩如泰山地坐在書案後,一如往常的在伏案處理公務。
聽見門口動靜,封岐放下手中所執毛筆,緩緩擡頭。
一雙泛着紅的眼睛鎖在徐公公身上,叫他瞬間心如擂鼓的低下了頭,态度愈發謹慎的回禀道:
“殿下,長林那邊已經查明,那管家确實是文麗妃的人,但似乎與許孺人之間并無聯系。”
沒有聲音。
徐公公沉住氣等待封岐的處置。
白霧氤氲,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一片寂靜中輕飄飄的落了地,他站的近,因此那東西也就恰好就落在了他的正前方。
徐公公俯身的姿勢不變,眼珠微微轉動落在那東西上,神色忽地怔愣。
新雪般的雲母箋紙上浮光跳躍,這價比黃金的紙張上沒有寫百家文字、機要公文,而是被人畫了一隻形容稚嫩的小獸。
未幹的金樽墨僅用了寥寥幾筆,便勾勒出小獸嬌小的角和雪團一樣的身子。
殿下竟畫了隻羊羔。
封岐見徐公公看着畫紙發愣,忍不住擡手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沉聲道:
“遞上來。”
徐公公立刻俯身拾起紙呈了上去,而後又屏息凝神地退回原位,等候封岐發落那極有可能是文麗妃眼線的小宮女。
在那小宮女說出要見後廚主管時,她在徐公公眼裡就是個死人了。
書案後,封岐撐着腦袋望着那張筆迹未幹的小羊羔,确實在沉思,該如何料理許莺莺。
若說平常,對于可能心懷不軌之人,他當然是直接殺了了事。
可方才他心潮洶湧,一片燥熱之際,腦中卻忽然響起了那女子的聲音。
輕柔婉轉的嬌聲回蕩在耳畔,等他反應過來時筆下已經多出了一隻小羊羔。
方才梅林之中,除了梅香之外,似乎另有一道寒香缭繞,若隐若現的,卻讓他沸騰的心脈漸漸平複了下來。
過了許久,徐公公忽地聽見封岐吩咐道:
“徐公公,今晚請許孺人來我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