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裡之外的小院中,許莺莺簡單用了些飯菜,正彎腰收拾着桌面,準備待會兒将碗筷碟子抱去水井旁刷洗幹淨。
院中無人侍奉,所有事物都要許莺莺自己料理。
放下手中最後一隻盤子,木桶也恰好裝滿,許莺莺直起身子錘了錘發酸的腰,順帶望了眼支摘窗外。
陳年未有人使用,隻能推開一半的支摘窗外,天陰沉沉的。
冬日天黑的早,但今日烏雲壓頂,黑漆漆的雨積雲鋪了漫天,瞧着快有一場大雨。
許莺莺抿了抿唇,抱緊了懷中沉甸甸的木桶,加快了步子往屋外走去。
風漸漸刮得大了。
疾風狂卷,院門被風吹的咯吱作響,宛如瀕死的伯勞鳥,在疾風驟雨将至的天裡,透着毛骨悚然的恐怖。
已經走到院中的許莺莺擰起秀眉,望向吵人的大門。
在她目光投落的瞬間,到了極限的門栓“砰”地一聲折中斷開,腐朽但依舊沉重的松木門重重砸向内院牆壁,霎時間粉身碎骨。
木屑滿天。
許莺莺抱着木桶站在水井旁,檀口微張,無措地看着地上碎成幾十片的大門,和沉重一擊過後隐隐顯出巨大裂紋的内牆,腦中一片空白。
水井正是位于内面牆邊。
僅僅差那麼一點,如果她方才再多走兩步,大門就會砸在她的身上。
“就是這裡——”
院外忽然喧嘩起來,像是有許多人在外這邊來。
領命而來的徐公公一馬當先,氣喘籲籲的出現在荒園門口,望見院裡滿地狼藉後駭然的瞪大了眼,險些一口氣喘不上來。
知道這位是封岐身邊的近侍,見他四處打量個不停,許莺莺默默抱緊懷中的桶,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
還未等她搞明白究竟發生了何事,徐公公已經看見了站在水井旁神情不安的許莺莺。
眼睛驟然亮起,徐公公伸手一揮,身後恭敬站着的丫鬟們便立刻齊齊向許莺莺湧了過去。
一眨眼的功夫,十幾位丫鬟一擁而上,将她團團圍住。
裝滿碗碟的木桶被人從懷中取走,一位額生白發的嬷嬷喜氣洋洋的笑着迎了上來,推着不安的許莺莺往屋裡走,一邊走一遍賀喜道:
“許孺人大喜,殿下今晚召您相伴呢。”
許莺莺腳步猛地頓住。
不可置信的看了眼徐公公,見徐公公也喜笑顔開,許莺莺神情微僵,登時動作不自然起來。
可惜這裡沒人在意她的不自在。
嬷嬷有力的大掌牢牢鉗住許莺莺的肩膀,不由分說的将她推進卧房。
屋裡頓時熱鬧起來,侍女們帶着股必定要讓她一鳴驚人的氣勢,井然有序的開始運轉。
逼仄的内屋乍然湧入這麼多的人,一時間顯得更加擁擠。
空氣仿佛變得渾濁難忍起來,許莺莺撫着胸口望向角落中正袅袅冒着白霧的楠木浴桶,眉頭緊鎖,喜色全無。
看她死死抓着胸前衣襟不放,好好的衣裳被揉成一塊破布,一直候在一旁含笑看着衆人忙碌的教引嬷嬷眼神微動,而後清了清嗓子,吩咐侍女們道:
“我有幾句話要囑咐給許孺人,你們暫且先出去。”
侍女們恭敬地退了出去,屋裡刹那間空了下來。
沒了周圍甜膩到發暈的花香,許莺莺揪着衣襟得救般的長出一口氣,明眸浮起幾分盈盈水光。
教引嬷嬷不動聲色的打量着眼前嬌怯非凡,連她都忍不住憐惜的美妾,心中忽地生出幾分喟歎:
這樣美的樣貌,落在這深宮宅邸裡也不知是福是禍。
好歹是皇子孺人,哪裡輪得到她憐惜。
淡淡的感歎在嬷嬷心頭繞了一圈便消失無蹤,見外面天色已經暗下,她抓緊時間和許莺莺單刀直入:
“不知許孺人入府前,可有嬷嬷教導過孺人應當如何伺候殿下?”
霎時間紅霞漫天。
許莺莺嬌靥瞬間绯紅,火燒火燎般滾燙的驚人。
教引嬷嬷目如銅鐘似的盯着她,一副她不說便不肯放過的模樣。
眼看着實在躲不過去,許莺莺捂住臉,忍着羞怯聲若蚊蠅的答道:
“有。”
這話不假,确實是有。
離宮前,向來格外照顧她的嬷嬷趁着夜色偷偷尋了過來,往她枕下塞了本薄薄的畫本,交代她沒人的時候偷偷看,千萬别被人發現。
當晚,許莺莺好奇心起,躲在被子裡偷摸着翻完了那畫本。
然後她一夜沒睡着。
也不知道嬷嬷究竟是從哪裡弄來的玩意,畫冊裡的圖工筆極好,筆觸纖細,将那些不堪入目的事兒畫的明明白白,鬧得許莺莺頂着張大紅臉,差點把自己活活憋死在被子裡。
見許莺莺看起來想找個地洞鑽進去,教引嬷嬷便知道她确實心中有數。
拍了拍她的肩膀,教引嬷嬷輕聲安慰:
“許孺人不必害怕,陰陽交合乃是天道所歸,世上女子成婚後都要經曆這一遭。隻有一點,還需特地交代孺人,我們殿下......夜裡頭不大好伺候,還望孺人多注意些。”
嬷嬷話說的意味深長,落到許莺莺耳中便成了催命符一般。
腦海中浮現白日梅林中的畫面。
男人冷漠的聲音輕飄飄的落地,刹那間決定了一個人的生死。
像碾碎一隻螞蟻一般。
若是今夜她伺候的不好,會是個什麼下場?
許莺莺縮在袖中的手逐漸顫抖起來,在嬷嬷鼓勵的眼神中,面色一點點白了下來。
太陽的最後一絲餘晖消失在地平線。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見狀嬷嬷抓緊時間又簡單囑咐了幾句,很快便将候在外面的丫鬟們又喚了回來,繼續方才沒有完成的梳洗。
許莺莺全程端坐在鏡前由人擺弄,兩眼空茫茫的出神。
大半個時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