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扮一新的許莺莺被丫鬟簇擁着,小心翼翼地扶出了小院。
徐公公已經在院外候了許久,聽見教引嬷嬷暗藏炫耀的聲音後緩緩轉過頭去。
即使宮中從不缺姿容驚豔的美人,閱美無數徐公公甫一看見許莺莺,依舊眼前一亮。
臻首娥眉,美目顧盼,能被文麗妃選中又特意送來,許莺莺相貌自然是無可挑剔。
但最惹眼還要數她一身肌膚,在泛着灰的夜色裡好似白貝珍珠一般,瑩光攝人。
許莺莺似乎是被衆人的目光看的害羞,垂下了腦袋不肯擡起。
徐公公笑吟吟地收回目光不再繼續看她,心中卻滿意的不行。
至少在相貌上,這位許孺人和他們殿下在伯仲之間。
倒是般配。
教引嬷嬷扶着許莺莺出門,對她打扮完的模樣亦是驕傲,說話的語氣都放柔了幾分:
“這處院子離正院太遠,所以請孺人坐軟轎過去。”
許莺莺腳下新換了雙湖色緞繡菱花紋繡鞋,确實不方便走路,聽罷便提起裙擺,小心翼翼的避過足邊無處不在的泥,任由侍女扶着上了軟轎。
泥路颠簸,許莺莺坐在軟轎上一步三晃,本就不甚清醒的腦袋被晃得越發混沌,甚至生出了些困意。
等軟轎停下,有丫鬟輕聲喚她下車時她才猛地驚醒,發覺自己竟是已經到了正院外。
三皇子所住的正院和安置她的荒園,雖然同在一府,卻是一個天一個地。
跟着帶路的徐公公往深處去,許莺莺下意識用餘光留意抄手遊廊裡的景緻,卻發現僅僅是眼下能看見的幾處陳設,就比向來精緻的文麗妃宮中還要考究。
意識到這點後,許莺莺立時垂頭,捏緊了手安分守己的不敢再看。
正院布局曲折。
過了遊廊又有花園,花園後再過一道穿堂,轉過大插屏,便是封岐日常辦公居住的小院。
四周似乎有隐隐約約的花香浮動,許莺莺微垂着眼,鼻翼翕動,很輕易的便分辨出合歡花特有的辛甜味道。
越靠近封岐的住所,香味越濃。
等許莺莺立在正房門外等徐公公通傳時,面前的門已經完全隔絕不住合歡花沖天的香氣。
近似腐爛的荼蘼芬芳宛如跗骨之蛆,從門縫、窗縫中絲絲縷縷的滲出,纏繞在她身上。
香氣實在太過。
許莺莺秀眉微蹙,忍下反上喉嚨的惡心,仿佛一尊僵硬的石像,恭敬的等在門外。
“許娘子,殿下喚你進去。”
徐公公探出頭,笑意和煦的喚她。
許莺莺手捏的已經泛白,聞言沉默着朝徐公公屈膝行禮,而後輕巧地提起裙擺跨過門阈,踏進燭燈昏黃的屋裡。
腳步踟蹰着沒走幾步,背後便傳來一聲悶響。
轉身看了眼關閉的門扉,許莺莺抿了抿唇,擡腳繼續往深處走去。
屋裡靜悄悄的,像是空無一人。
數隻跳躍的油燈挂在門廳四角,将屋裡各種奇珍異寶照的清晰。
一人高的紅玉珊瑚樹被随意的放在角落裡,博古架上滿滿當當的,按大小種類齊整的放着各色擺件。
目光不經意地掃過一尊景泰藍掐絲獸銜雙耳瓶,許莺莺在猙獸雙眼上一對拇指蓋大小的藍寶石上停留了片刻,對三皇子的豪富又有了新的認知。
腳步不停,許莺莺繼續往前。
越往裡走碳火越旺,又悶又熱仿佛身處炎夏。
許莺莺穿着身銀灰鼠皮織金大襖,走到裡卧門外時脖子後面已經隐隐滲出了汗。
香味濃得人腦子一陣陣發暈。
到了卧房外許莺莺才知道,方才的合歡花香竟然隻是開胃小菜。
猛烈的香氣混着熱氣襲來,生生把她逼退了一步。
知道封岐就在卧房裡等着,許莺莺握着拳頭驚魂未定的瞧着流光溢彩的珠簾,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出聲。
“進來。”
冷漠的男聲從屋裡傳出,打斷了許莺莺的糾結。
三殿下似乎心情不佳。
聽着那道比白天更陰郁的聲音,許莺莺深吸一口氣,視死如歸地撥開門簾踏了進去。
卧房裡的光要比外面暗上幾分,她條件反射地眯起了眼睛,緩了一息後才看清房裡的陳設。
金蓮雕花的支摘窗下落着一方檀木軟榻,軟榻的矮幾上擺着幾本線裝古籍,古籍旁的茶盞熱意尚存,袅袅升起白煙。
屏風櫥窗無不設計華美,秩序井然的擺放在房中,教人窺見幾分主人嚴謹的性格。
許莺莺最後才将眼神落在床榻上。
巨大的雕花羅漢床占據了卧房半數,燈火不太能照到床榻,因此它便安靜的隐在暗色中,靜悄悄的等着來人投去目光。
許莺莺毫無防備的望了過去,隻那一眼便叫她毛骨悚然地低下腦袋:
“妾身許氏,給殿下請安。”
能睡下三四人的床榻之上,有一身穿靛青色寝衣的青年斜倚在床頭。
他應當剛沐浴結束不久,尚且帶着水汽的烏發松松的束着,線條緊實的胸膛在半敞的衣間若隐若現,絲綢包裹下的長腿随意的支起,凹出腰間刀削斧鑿般的利落弧度。
乍一看是一副英氣勃勃、龍章鳳姿的好樣貌。
可青年雙眼中密密麻麻的爬滿了血絲,眼白被猩紅之色替代,形狀姣好的鳳眼中滿是瘋狂。
許莺莺後背一瞬間被冷汗浸濕。
她真的害怕極了。
封岐雙眼微阖,懶得看許莺莺恐懼到站不住的模樣,扔開手裡握着的書冷聲道:
“現在,把衣服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