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府上的變故,封岐此時此刻仍在紫宸殿外長跪不起。
早朝結束後他立刻請見聖上,卻在暖閣外被彭公公堵住婉言拒絕,話裡話外都暗示他聖上心情不好,不要再湊過去找罵。
封岐當時沉默了許久,而後轉頭便在人來人往的殿外跪下。
暖閣中,正在批閱奏折的隆武帝接到消息時勃然大怒。
老三簡直冥頑不靈。
旁人求之不得的婚事給了他,他不但不感念自己這個父皇對他的器重,反而為了一個侍妾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抗,讓自己和他都臉面盡失。
早知今日,他就應當早早的将那宮女收入後宮。
腦海中浮現出許莺莺燦若桃李的臉,隆武帝煩躁的扔開朱筆,眼中深深失望:
“既然愛跪那就一直跪吧,告訴老三,沒有朕的命令不許起身。”
封岐拒婚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朝野上下。
文氏門鼎煊赫,文征徽又是大權在握,聖旨初下時不少人都驚訝于聖上對三皇子的重視,竟然賜下這麼一門助益頗多的婚事。
這幾日大皇子沒少在自家幕僚面前咬牙切齒。
而那些與封岐同去治理豐縣的官員們,大多樂見其成。
但不管陣營如何兩方人馬都沒想到,封岐自己居然不願意和文氏結親,甚至理由還是想要扶□□上的侍妾為正妃,簡直是将文氏的臉面往泥裡踩。
消息一出,不少看好封岐的人都暗中搖頭。
方才下朝時一貫笑面虎的文相面沉如水,身後跟着的兩個兒子養氣功夫不如父親,路過封岐時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
就算最後親事成了,這仇怕是也結下了。
大皇子這兩天本來因為封岐和文氏的聯姻夙夜難寐,誰想到峰回路轉封岐居然自個兒犯蠢,送上門的助力都能往外推,心情頓時多雲轉晴。
不能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大皇子背着手踱步到封岐身邊,故作驚訝:
“三弟怎麼下朝不走,反倒跪在這裡?”
封岐照舊目視前方:“大哥若是不會說話,大可以把嘴巴閉上,省的整天一開口就引人心煩。”
大皇子:“你!”
畢竟身處大殿外,察覺到周圍人不動聲色的關注着他們,大皇子咬着牙揚起一抹親和的笑,瞪了眼封岐後若無其事的轉身離開。
封岐不以為然的收回目光,垂下眼依舊沉穩的跪着。
六月的天氣變化多端,近晌午時天空中聚集起數朵雨雲,纏綿的春雨淅淅瀝瀝的落下,很快便濕潤了磚地。
往常這陣雨很快就會過去,但今日卻越下越大。
朱檐黑雲之下,仍有一人跪在連綿成珠的雨簾中。
全身上下都被雨水打濕,玄黑的朝服浸了水後沉甸甸的挂在身上,仿佛裹上了一件厚重的盔甲,壓的人喘不過氣。
封岐盡可能的挺直脊背,不讓雨水滾進眼中。
遠處似乎有人撐着傘,匆匆從紫宸殿中跑來。
封岐目不轉睛的盯着那道朦胧的人影,終于在昏暗的天色中辨認出了來人。
彭公公用傘替封岐擋住雨幕,滿臉無奈的搖頭:“殿下總要顧惜身體。”
封岐蒼白的唇抿出一抹笑:“不這樣怎麼能見到公公呢。”
彭公公深深歎氣:“總不好渾身濕透着回去,我帶殿下去更衣,烤會兒火再走。”
偏殿已經提前燃好了炭盆。
微涼的潮氣被阻隔在殿門外,踏進屋裡的一瞬間緊繃的身子放松,封岐轉身将門拴緊,擡手接過彭公公遞過來的幹爽衣裳。
利落的換上衣裳,封岐從屏風後走出,直視着等在外面沒有離開的彭公公:
“公公常伴聖上身邊,可知此局何解?”
拒婚的方法很多,但對于許莺莺而言都太過危險。
他得搞明白隆武帝為何非要他和文氏聯姻,才好對症下藥。
封岐安靜的看着不言不語的彭公公。
彭公公緘默許久。
直到封岐濕透的頭發被炭盆烤幹,他們消失的時辰已經長到足夠引起一些注意時,彭公公仍沉浸在内心的掙紮矛盾中。
梅家于他有大恩沒錯。
可聖上亦是他服侍了幾十年的主子。
冷靜的看着彭公公眼神糾結閃爍,封岐忽然開口:“公公,我查明了母妃當年的死因。”
平地驚雷。
大雨帶着吞沒一切的氣勢傾盆而下,閃電劃破漆黑的天幕,雷聲轟鳴。
彭公公不可置信的擡頭:
“當真?!”
封岐颔首:“是麗妃和文氏所為。”
彭公公不可思議望向封岐,想從他眼中找出一絲猶疑。
可是沒有。
封岐笃定的回望。
沉郁多年的心事一朝得解,彭公公痛苦的垂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梅妃一向身體健康,又如何會在短短一月内暴病而亡。
而一貫厭惡梅妃至深的麗妃,又怎麼會在梅妃去世後接連請求聖上要求撫養當時已經十二歲的三皇子,甚至聯合文氏前朝施壓。
可是連隆武帝當年都沒能查出結果。
彭公公十足困惑:“你是怎麼查到的?”
封岐買了個關子:“人證有了,物證自然也有了。”
彭公公歎息着閉眼。
文氏算計梅妃枉死,但枉死的又何止梅妃一人。
當年梅妃死後,梅氏夫婦很快便撐不住随着獨女去了,梅家偌大的産業無人傳承如今已經盡數散盡,隻有江南幾府中還留有當年故人的幾道傳聞。
怪不得封岐不願意娶文氏女。
隻是不娶又能怎麼辦呢?
彭公公認真的看向封岐:“你是不是很喜歡那許氏?”
封岐:“是。”
彭公公:“那你必須娶文氏女。”
“大皇子近來行事不安,時有私會群臣之舉,其中甚至包含了幾位武職中堅,再加上這幾月以來屢次犯錯,聖上已經心有不耐。”
“而殿下此時卻嶄露頭角。”
時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