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渡滿丹溪郡的青瓦。
華甯跟着一縷鬼火來到了這裡。
她隐在暗處,望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内心翻湧如潮。
在神靈的那五年,她不是沒有來過,明坊那場悲劇不見血光,丹溪全境一夜之間被滅個幹淨,人族皆膽怯,無一人敢來,整五年,這裡渺無人煙。
而眼前的一切,顯然與記憶中的丹溪郡大相徑庭。
昔日荒蕪土地上,如今竟重新煥發生機。
擡頭一聞,晚風中,都卷着繡線特有的草木香。可謂恍如隔世。
沿着大街走過去,人都變成了一些她不認識的,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
越走越靠近曾經的明坊,等到真的走到眼前,華甯停住了腳。
包子鋪是沒了,所以府外也變得不一樣了一些。
牌匾更加的精緻了一些,上面的桐油似乎還是新鮮的。
這扇門一旦推開,她肯定會失望。
但是,華甯永遠都會直面過去。曾經和京墨那虛假的愛是如此,如今的明坊也是如此。
最後一束夕陽掩去,天氣開始暗沉。
她的手接近門栓,搭上去,門推開。
一陣冷風吹來,将她發絲盡數揚開。
進門處,豎着一幅石牆畫,兩邊可以通行,往常這幅畫,是年複一年,姐姐們一起畫就的,要想當一個好繡娘,畫上的技藝少不得,每一次,姐姐們都畫的喜氣洋洋,多福多彩。
如今這一幅,确是大不一樣。
主色調是灰藍色,深紅色,描繪了一幅弱肉強食的世界,裡面有一隻女鬼,張揚恐怖,那雙紅眼睛,深深地盯着門口。
換個沒見妖族腥風的普通人來,大概第一眼便會被吓退。
華甯冷漠地回視過去,不退反進,在這幅畫面前,愣了一會。
“小娘子,明坊已歇業了。”
左側不遠處,有一個男聲在說話。
聽到這個聲音,華甯再次僵住。
那分明是,記憶中,包子鋪小魚哥的聲音。
她頭微微錯開了一瞬間,閉上眼睛,用心眼去看。
“小娘子?”少年小魚朝她走過來,神色一變,似是認出了她,“十娘?”
華甯将面罩摘下了。
她眼睫在顫抖,昔日故人在眼前,如今不敢相認。
“十娘?是你嗎?”
華甯閉閉眼,再睜開,“你是人是鬼?”
“……”
這下似是确定了,哪怕隔上七年,小魚還是第一眼認出了華甯,笑道,“果然是小十娘,這麼多年,一點沒變樣。”
“怎麼會?”華甯呆呆道,“我如今瘦的多了。”
“還是以前胖胖的好看。”
隔片刻,華甯含淚一笑,“小魚哥,當真是你。”
“是,”小魚帶她往裡進,“快進屋吧,這個時候待在這裡不好,影響你姐姐們回家。”
所以那一切都是真的。
擺渡人說的都是真的,生魂是硬生生從人身體裡剝離出來的魂魄,怨念極大,難以脫身。
在冥族,生魂是個正常的魂魄,可一旦回到人間,便會失去意識,尤其是夜晚,喜歡結伴而行。
那日她看見的,竟真的是姐姐們。
華甯跟着小魚回到自己曾經在的卧房裡,沒過多久,外面便出現了響動。
她躲在房間暗處,看着院子裡各個屋子的門,被緩緩推開。
一扇門一個人,九個身着素白嫁衣的女子魚貫而出。
她們面容幹淨,紅潤,仿佛正常人,隻有眼眸空洞無神,腳步夜虛浮,走成一排,留下一串若有若無的磷火。
“那是……”
身旁的小魚說,“那便是九位娘子,她們每日入夜都要出現在屋子裡,結成群去街上轉一圈,便會回來,幹一整晚的繡活,翌日消失。”
去了哪裡,無疑,會是冥族。
旁人都害怕,可那都是華甯日思夜想,做夢都想再見一面的親人。
于是她屏住呼吸,想悄然跟在她們身後。
“十娘……”
小魚輕聲喚她,她看了他一眼,反倒是冷淡吩咐,“小魚哥,你也跟上我。”
“……啊?”
“放心,就算是去送死,不也有我陪着?你不虧的。”
“……”
穿過幾條蜿蜒的小巷,她們停在一座破敗的廟宇前。
那是曾經的請神廟,裡面供奉着的是歸夜神域夜神,夜神掌管星辰和雷霆雨露,丹溪以農時和海上為生,隻求安樂,生死天定,隻願供奉夜神。
隻是,後來來的人,似乎不這樣認為。
因為如今這廟宇的牆壁上爬滿青苔,壁畫斑駁,輝煌都已是曾經。
九位女子在廟前停下,手中絲線拿出化作流光,纏繞在廟門的銅環上。
之後,仿佛靜止。
廟外的華甯,和她身後的小魚,也都靜止了。
“姐姐們以前很喜歡來拜夜神。”
“嗯,所以即便是失去意識,也會記得要來這裡。”
大概過了一刻鐘,女娘們起身,有序離開。
這一次,華甯沒有跟着走,而是也進入了這座神廟。
夜神當年與光明神一樣,都是超神境,其餘十二主神最低也都在大神境以上,如此實力,竟依然沒有勝過邪神,落得兩敗俱傷。
“現身吧。”
華甯一掌關上了廟門。
身後的小魚,此時還是淡定的,“什麼現身?”
“聖女大人,實力非凡。”華甯道,“我于冥域走一遭,想必聖女大人早以知曉我會來,此舉不過是躲我。但我也想說,這樣的鬧劇無需上演。”
她拍了拍腰間的破魂笛。
原來如此。
京墨将這張皮換走,恢複了來時模樣,“本座倒是小看姑娘了。”
“不是你小看我,你根本就沒看我。”華甯嗤笑,“你已經忘了我有破幻神器在手。你是真的不在意了。”
京墨好一會都沒有回答。
其實,她是第一次,聽到華甯這樣講話。
心裡有點酸,所以,更是說不出什麼尖酸刻薄的,隻淡淡道,“姑娘的箭,所向披靡。”
華甯看着她,往日塵煙散去,她眼皮一松,“過獎。”
她問道,“你為何會化作我小魚哥模樣?”
“非也。”京墨到來,“不是本座要冒犯變他,本座再不出手,他怕是永遠不能修成正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