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烏斯環
我們家附近有片銀杏樹林。其實也稱得上林子,就隻有五六課銀杏樹,不過是小時候叫習慣了。
那時候,我還小,林子很大。我擡頭滿世界全是樹葉簌簌,蒼天古木将目之所及染成金黃色。
不知何時起,再看不過隻有幾顆靜止不動的樹,春夏秋冬輪轉又輪回。銀杏依舊在生葉落葉循環往複它的使命,它們看上去一直沒變。
隻有我一直在變。從天天藏在樹上,到學業繁忙一周偶爾才去爬一回樹。最後到即使路過也不會走過去,撫摸這些看着我一路長大的老朋友。
長大,成長,十八歲。二十,二十二,二十六……
對于上學時期的我來說,是在太遙遠了。仿佛就是一輩子也達不到彼岸。以至于真的到達,又離開岸很遠很遠,還是恍惚如昨日,完全不可置信。
不可置信青春少年就這麼結束了,日夜颠倒隻為提高幾分的時光結束了。
不用再天天背單詞,不用再瘋狂寫卷子,不用早上六點起九點歸,不用再為找不到弄丢的作業而如臨天塌翻遍全班,不用……
都結束了。我長大了。
落葉飄零,這麼多年隻有銀杏葉一直未改變。在死寂中新生,又向着凋零而去。隻有在它們的身邊,仿佛我還是孩子。
我凝視樹冠,不錯過任何一個細節。再對照記憶裡的枝葉,尋找哪怕一絲蛛絲馬迹。
有沒有我躺過的痕迹,有沒有折斷的樹枝傷痕,有沒有我藏起來的白果子,有沒有我抱上去玩得小貓呢。
如果找到了,時間會不會倒流呢。
“過去的日子一去不複返啊。”
我苦笑着說。
如果,我隻是說如果時間倒流,我在樹上一定也能看到他吧。
然後,我跳下去抱住他,笑嘻嘻地說抓到你了。他會罵我神經病嗎?應該不會,他那麼好心腸,又是三好學生,一定會很震驚地推開我,說你你你是誰。
我就說:“我是來自十年後的小燕子,這十年裡我都在南遷,因為我喜歡你。”
你一定會更加認定我有病。離我遠遠的,我們在沒有可能。但我死纏爛打追在你身後,用盡全力來到你身邊。
但你去了北方。我們背道而馳,是我一直走錯了方向。
對嗎?
還是我太自以為是了,就和以前一樣。重新開始也彌補不了遺憾。
當我回過神來,我已經在樹上。我穿着高跟黑靴,米白色切爾西風衣,頭上原本帶着頂桃粉色費多拉帽,現在也已經被風吹落到地上的金色絨毯中。
秋風拂過樹冠下面下去黃金雨,眨眼間帽子就被藏得密不通風。
暖黃溫和的陽光透過層層樹葉傾斜而下波光粼粼,閉上眼經曆一場沐浴洗禮。
我摘下一片将落未落的銀杏葉子,小小一片扇子便在我兩指尖輕輕搖曳,它脈絡清晰,暖光下散發深邃聖潔的光暈,如精心雕琢的藝術品。
須臾放開手,自由的小葉子便翩跹而舞和萬千銀杏飄旋落入人間。
我在樹上不知睡了多久,被午風撓得怪癢,我推開離我臉和很近且不停碰到我的樹枝。目光掠過樹蔭,飛躍到枝葉蓋住的人群中。
午後的時光總是美好的。尤其是這種好天氣。陽光舒服,正适合出來曬曬。
大人帶小孩,走走停停聊聊家常,奔跑玩耍嬉笑怒罵。遠處樹下還有老人圍坐下棋。
腦海突然冒出上學期學得一篇課文。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其實也不能,都已經深秋。沐浴也是沐陽光浴,不是真的浴。
我伸了個懶腰,樹上空間對我這麼大的孩子來說已經很小了,伸展四肢很難,如果緊張稍有不慎很可能會掉下去摔得個滿地找牙,這個地方高度還是蠻高的。
但我好歹是從小爬到大,對我來說就跟睡着床上一樣。
我是出來躲的。好不容易放個月假,又有一大堆作業。媽媽非要給我找個數學補課老師。說一個下午四小時才五千塊錢,名師導學報學會。
一聽就是騙子。我才不去,上課已經是折磨,還得躲着老師的目光生怕對視了就讓我回答提問,現在就我一個人豈不是找虐麼,誰要一對一。
我跑出來時媽媽也沒追上來對我咆哮,就默認她也不想管我了吧。
我惬意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正想再次進入夢鄉。底下傳出來一陣喵叫。不是一隻貓的叫聲,有好幾隻貓咪都在此起彼伏地喚來喚去。
小區裡有很多貓,有些是家裡養的貓,主人心大讓貓咪自己出來玩,更多的是小流浪貓,它們被喂得和家貓一樣肥肥的。
小區的老人把它們當自己的孩子養着,小孩也喜歡跟它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