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
床邊的手機忽然響起來,吓醒了床上魇住的人。
韓訓喘息着掙紮坐起來,清秀的眉目蹙起,漂亮的臉龐顯露出驚醒的茫然。
但是他頭腦混亂,眼神錯愕的看着這個熟悉的地方。
深秋,狹窄的室内空調呼呼吹着暖氣。
整潔的房間書櫃裡全是書,桌子上翻開了幾本資料,電腦屏幕亮着,鍵盤邊的筆記本上,寫着幾行秀雅的字迹。
而字迹的主人,正見鬼一樣盯着它們出神。
手機一直在震動,床頭櫃擺放的日曆,安靜顯示出三年前的11月1日。
他沒死?
死神降臨的感覺過于真實,韓訓手指冰涼的扶着床沿,雙腳落地差點沒法站起來。
韓訓清楚記得自己死了。
堅硬的“最佳編劇”水晶獎杯,砸在他的後腦,帶着兇手癫狂的叫嚣。
他最後的意識,甚至聽到他們讨論怎麼處理才能毀屍滅迹。
韓訓揉了揉太陽穴,覺得腦袋疼。
手機沒法喚人接聽,噤聲之後暗了下去。
失去單調手機鈴聲的背景音,韓訓盯着滿書櫃的書,混沌的思緒逐漸清晰。
他是個編劇。
或者說,他是編劇的槍手。
因為任何帶有“韓訓”印記的劇本,都賣不出去。
談好的合同無疾而終。
改了三版稿子的項目,投資方突然停止合作。
哪怕是過了審查、簽了合同、敲定演員,就等着開機的項目,也會出現各種無法宣之于口的原因,宣告無期限延後。
他根本不是資本的對手。
要讓他的劇本順利簽約、投拍、上映,隻能去掉“韓訓”的名字。
但是,簽署合同隻能用真名。
即使他換了好幾個筆名,一旦成功簽約,不出半個月,“意外”就會找上門來。
失敗兩年,一事無成,但韓訓不打算認命。
于是,他加入了老同學孫浩然的工作室,開始給孫浩然當專屬槍手。
他寫的劇本,署上孫浩然的名字,韓訓的編劇事業就奇怪的變得一帆風順起來。
搭檔的三年時間,韓訓寫了接近八部劇本,有三部成功上映。
他認真撰寫的劇本得到了市場的認可,快速奠定了孫浩然的編劇地位。
“編劇孫浩然”幾個字,逐漸成為專業、有趣的代表,在影視圈占據一席之地。
電腦前,留有韓訓寫了一半的文檔。
隻靠上面的幾句對話,他也能清楚想起劇本的名字。
《美味的心》,獲得華影獎最佳編劇。
此後,孫浩然身價大漲。
一有劇本成形,立馬有各方影視公司競标,各大影業開始與孫浩然挂上關系,“編劇孫浩然”成為了電影、電視劇的質量保證。
搭檔榮譽加身,全靠韓訓的劇本。
可惜,當他重新拿好精心準備的劇本,再次嘗試的時候,“意外”又出現了。
——抱歉,我們的資金出現了問題。
——抱歉,這個故事和我們需要的不一樣。
——抱歉,合同無效。
又是一部新電影的慶功宴,韓訓的親叔叔,陸衆集團董事長韓柏江,私會孫浩然,說出了原因:
“韓訓偷了我們陸衆集團的東西,隻要他活着,我們就不可能讓他當了小偷,還有臉說自己是編劇。”
“小孫,多虧了你監視了他這麼多年,不然他換個筆名,我們沒注意就被他騙過去了。”
韓訓不屑于偷任何東西,可韓柏江說得斬釘截鐵。
面對污蔑,他才知道自己在業内已經成為了大家心知肚明的“無恥竊賊”。
任何甲方,為了避免得罪陸衆集團,避免得罪孫浩然這樣的金牌編劇,自然不會有人願意投拍他的劇本。
如果不是親耳聽到真相,他可能這輩子都甘心當一個有錢無名的槍手,糊裡糊塗的過去了。
哦,對。
韓訓撫開濕發冷笑,他死過,已經糊裡糊塗的過了一輩子。
他幫孫浩然赢來了“最佳編劇”水晶獎杯,而孫浩然卻用這個獎杯結束了韓訓可憐的一生。
諷刺得想笑。
手機再次響了起來,韓訓一擡眼就看到了屏幕上熟悉的名字。
“孫浩然”。
韓訓皺了皺眉,站起來往浴室走去,沒有理會。
他渾身黏膩着汗水,心情還在那場死亡噩夢之中,根本沒法平靜下來,反而愈加煩躁。
他脫掉衣服,赤.裸的站在花灑下,直接打開了龍頭。
即使他擰的是熱水開關,劈頭蓋臉灑下來的水卻冰冷刺骨。韓訓咬着牙忍下突如其來的刺激,任由冰涼的水流打在肩胛,帶起一陣戰栗。
活人才知道刺骨寒的滋味。
他強忍着顫抖,狠狠咬牙站穩,臉頰上胡亂混雜了水漬,低聲嗚咽被吵雜水聲蓋過,靈魂上的疼痛散了出來,過了一小會兒,身體逐漸習慣了冰冷,漸漸感受到水溫該有的暖意。
花灑裡的熱水,從頭頂澆下來,淌過淩亂的發梢使黑發順滑服帖,閉上的眼睛,睫毛劃破了流暢的水痕,勾起一道溫柔的弧度。微張的薄唇汲取空氣,幹淨的流水順着線條優美的脖頸,在鎖骨積起水,再往下劃過瘦弱蒼白的胸膛,滴落在地面上,發出嘩啦啦的聲音。
韓訓遺傳了一副好相貌,長期躲在室内寫劇本,皮膚白得不可思議,頭發微長柔順淩亂,帶出恣意懶散的意味。
等他洗好澡,擦着濕潤的頭發走出來,還能聽到手機執着的鈴聲。
終于,他接了。
“小訓,你終于接電話了!”
孫浩然的聲音熟稔、親切,“喂?小訓?喂喂喂?”
“嗯,剛才在洗澡。”韓訓握着手機,仍是冷漠,對外界的一切毫不關心。
孫浩然假惺惺慶幸,“我還害怕你出了什麼事或者手機關了靜音,都想上門來找你了。”
“說吧。”韓訓聲音低沉,擦着頭發問,“什麼事?”
“你還問什麼事——”孫浩然的聲音在手機那邊頓時急切起來,“下午開碰頭會啊,甲方全到了,就等你了。”
“我馬上來。”韓訓挂掉電話。
孫浩然的一舉一動都透着溫情。
可韓訓回憶起來,隻覺得寒冷刺骨:
這人随時監視他的行動,時刻将他的動向彙報給韓柏江。
換以前,韓訓可能覺得自己瘋了才會有這種想法。
現在,他盯着熟悉的房間,眸子的暗沉下來,在無人的室内露出淺淡的笑容。
既然他知道了未來,何必再做一個槍手。
繼續給兇手送槍,那可真是太蠢了。
-
孫浩然工作室租的寫字樓在離出租屋不遠的商業中心。
門外印着“孫浩然影視工作室”的磨砂銘牌,顯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