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訓穿着白色毛衣,臉色卻比毛衣更白,消瘦的臉頰透出些頹靡。
他視線掃過孫浩然,不由自主帶上了戒備。
孫浩然似乎察覺了他的敵意,依然一臉擔憂問道:“小訓,怎麼了?”
韓訓咳嗽了兩聲,收起視線,掩飾道:“昨晚熬夜寫劇本,感冒了。”
“熬夜寫劇本是有了什麼新點子嗎?”孫浩然迫切的問道。
完全忘記去關心韓訓感冒這件事,臉上流露出掩飾不了他的貪婪和急切。
韓訓狹長的眼睛泛起笑意,聲音冷清的說道:
“沒什麼新點子,隻是我突然想寫一部複仇劇,一無所有的主角重活一世,奪回了屬于自己的一切,仇人全都遭到了應有的報應,大圓滿結局。”
俗套又普通的設定,孫浩然卻認真思考起來。
“複仇的設定不好過審啊,現在講究符合法制,要用法律武器進行抗争,栽贓啊陷害啊這些常用複仇手段很容易被剪掉的。”
韓訓說:“我來寫,當然是寫毀屍滅迹逃脫法律制裁的反派,在主角的複仇下,一步一步暴露出僞善的嘴臉,得到該有的懲罰,不會違法亂紀的。法治社會,殺人償命。”
他語氣平靜,一改平時喜歡傳達真善美的脾氣,說得陰狠又低沉。
孫浩然奇怪的問道:
“你不是不喜歡這些冤冤相報的故事嗎?”
韓訓垂下視線,皮膚蒼白唇邊的笑意變深,他擡手撩開額前短發,恣意笑道:“以前不喜歡,現在,我就喜歡冤冤相報。”
說着,他們到了走廊盡頭的會議室外。
一推開門,裡面已經坐了好幾個人。
除了韓訓認識的工作室熟人,奧法影業的張粵副總監和秘書,還坐着一個顯眼的男人。
韓訓從沒見過。
穿着襯衣的陌生男人,身材高大。
他專注于手上的掌機遊戲,坐姿懶散,微微挽起襯衫袖口,展露出小臂結實的肌肉,連胸前的襯衫扣子都随意微開,露出性感的鎖骨,實在不像什麼正經商人。
演員?奧法簽的新人?
韓訓猜測着,坐到他面前,稍稍擡眼,就能看清他立體而沉郁的五官。
濃密的睫毛随着眨眼撲扇,視線盯緊了掌機屏幕,修長的十指,靈巧的按動按鈕,沉浸在激烈的對戰遊戲裡。
他很年輕,相貌英俊,似乎是個混血兒。
韓訓再臉盲,再不關心娛樂圈,也清楚國内還沒有外貌這麼獨特的明星。
韓訓忽然想起來了,問道:“今天是什麼劇的碰頭會?”
“《全武行家》。”孫浩然服了韓訓的後知後覺,拿過代理手上的資料遞給他。
《全武行家》的劇本很厚。
韓訓翻開第一頁,心裡滿是懷念。
為了寫好這部劇,他去搏擊體育館學了七個多月的拳。
教練說他體格太差,不适合搏擊,倒是教了幾手擒拿。隻可惜,他死前被孫浩然砸中腦後,根本沒有反抗機會,白練了大半年的實用擒拿。
韓訓手上的這份“初稿”,已經是他改了三版,才拿出來見人的劇本。
他翻着裡面的場景設置和對白,清楚哪些地方會經過導演的修改,變成截然不同的畫面,展現在大熒幕上。
碰頭會的人都到齊了,孫浩然客客氣氣的道歉。
然後,奧法影業的副總監張粵說:
“這個項目以後都由奧法影業的徐思淼徐總擔綱,因為徐總不太了解劇本的情況,所以今天我們需要重新他探讨一下劇本的問題。”
專注于掌機的“演員”終于擡起眼眸,他眼眸透着淺淡的金色,眼窩深邃,鼻梁高挺,有着混血的冷漠傲慢。
他靠在沙發椅裡的姿勢悠閑慵懶,怎麼看都不像做決策的社會精英。
可是,他斜撐着頭伸出手指敲了敲劇本,說:
“第一次是張粵跟你們談的,詳細情況他都跟我彙報了,今天到這裡來,是想跟編劇見個面,說說我的意見和要求。”
然後,徐總說道:“我覺得劇本要改。”
劇本要改,像一場開戰暗号似的,工作室的人都緊張起來了。
孫浩然不敢怠慢,客氣的問道:“不知道徐總覺得哪裡要改?”
“全部。”
全場氣氛瞬間凝固。
徐思淼占盡了甲方的所有傲慢和高高在上,靠在沙發椅上,雙臂舒展開,下巴微擡,語調狂妄的說:
“《全武行家》是個好劇本,可惜不符合我的要求。我要拍的劇必須高端大氣上檔次、低調奢華有内涵,最好加點科幻元素、武俠江湖、警匪情深,一定要正能量,有教育意義,勸服辍學兒童好學向上,同時有帶點撕心裂肺的愛恨情仇。”
徐思淼笑得雙眼微眯,像隻狡黠的狐狸。
“我就隻有這一點小要求,不知道貴工作室有沒有符合要求的劇本呢?”
小要求。
會議室一片寂靜。
按照慣例,資方說完改劇本的要求,孫浩然會立刻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拉動導演同意他的看法,争取保留原本的部分。
實在沒法說服投資方了,就安排韓訓提一些“有見地”的小意見,孫浩然再故作為難的說試一試。
但是,徐思淼獅子大開口!
孫浩然這樣的老江湖都接不上話!
“這個、這個……”
孫浩然心裡在罵,什麼高大上,什麼低奢有。一堆腦殘段子、不知所雲,這個家夥絕對是個草包!
他“這個”了半天,終于說道:“因為一開始我們談的是《全武行家》,徐總的要求雖然有新意,但是寫出來需要時間。今天難得您能大駕光臨,我先給您說說這部劇吧,這是一部關于搏擊體育……”
“那就是沒得談咯?”
徐思淼忽然出聲,眉梢不悅的打斷他。
“我還以為能夠寫出《動物醫生》的工作室,能有趣一點,畢竟寫出了今年的爆紅網劇,我對你們編劇的期望挺高的。”
“沒想到,連你們都覺得《全武行家》這種無聊的劇本,會比我想拍的故事更值得投資?”
原本打算冷眼旁觀的韓訓,忽然開口問道:“你的投資預算是多少?”
“《全武行家》?”
徐思淼上半身傾斜,單手撐着下巴,透着不知天高地厚的挑釁。
“抱歉,一分都不打算投,你們令我很失望……”
他還沒詳細表達自己的失望,韓訓淡然打斷他。
“我是問——你的科幻武俠警匪劇,投資預算是多少?”
徐思淼眼神帶着探究,仔細打量這個讓全員等待坐着枯等的大牌。
他清秀冷靜,臉色蒼白,眼神透亮的等着回答。
在一群歪瓜裂棗裡,這人鶴立雞群,皮膚白得晃眼。
他眼神冷漠,詢問執着,看起來更像為藝術獻身的瘋子,或者追逐金錢的狂徒。
徐思淼隻是想提出一個難題,讓這個項目終止。
他花了一個晚上搜索了“最令人厭惡的甲方行為”,照本宣科的說了一個大雜燴。
居然有人認真起來。
于是,這位年輕的甲方總監伸出食指晃了晃,“一個億。”
全員沉默:“……”
我靠,神經病。
韓訓卻笑了,蒼白的臉上透出一點血色,他說:“給我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