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表情和語氣并不明顯,甚至祂自己也未必能感覺到,但是祂确實生氣了。
此時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天,這場不間斷的審判依然持續着。許多高等文明已經得到了消息,但隻是默不作聲。
“秩序”同樣沉默着,沒有對所長進行譴責,甚至沒有反擊,隻有在候招名單上的人惶惶不可終日地打探消息。
不是不想,是不能。祂在審判開始時就去“秩序”那邊走了一趟,具體談話内容并未公開,但“秩序”方顯然選擇了放棄。
貓貓休息站依然和平地運作着,狸花貓時不時就去分局找所長,扒拉着祂褲腿問祂衛錦程什麼時候能回來摸摸貓貓。
所長糊弄貓的次數一多,整個人機都變得人性化了些,也算是一種用進廢退熟能生巧了。
在那邊真正得出結果之前,祂還什麼都不能說。在彌漫着失控情緒的地方,祂無法預測事情的最終走向。
但就算一萬個人裡有一個人無論如何也不會選擇放棄生命,那麼七十萬人中也有七十個,而這裡的調整位置隻有十個。
不知道又過去了多少天,這個封閉空間突然安靜了下來。衛錦程身後放滿了亂七八糟的物件,看上去像垃圾一樣不值錢的物件,卻是每個人選擇帶來控訴高等文明的罪證。
她看了看不再上前的其他人,歎了口氣,擡頭看着所長,開口問道:
“這個智慧生命是誰?大概在你說的那個所謂‘秩序’裡擔任什麼職位?”
“用簡潔的方法來解釋的話,算是中層吧,負責區域異化度提升策劃以及喪屍走向整體管控。”
所長掃了那個恐懼着的智慧生命一眼,閑聊般回答道,
“真可惜,不算是很重要的職位,但是從各種層面來說,已經很了不起了。”
衛錦程點了點頭,剛想說些什麼,卻看見所長擡了擡手,喚出了一張地圖:
“這片區域。”祂放大地圖,指用手指懸空圈出一個地區,随後看向台下某個突然擡起頭的人,歪了歪頭,“怎麼了?哦對了,它們在這個區域的策略似乎是通過喪屍圍堵制造極端饑餓環境,以讓人……”
“……”
衛錦程記得這個人,這是她之前從“文明”聚居地趕走的人之一,是最激烈地要求停止接收外人,停止發放存糧的人。
她見那個高等智慧生命要反抗,便一閃身到它身後,掐着它的脖子将它按住。
這個人沉默着走了過來,突然一拳打到了面前智慧生命的面部,用最大的力氣将它口部的骨頭掰到脫臼,将拳頭往它嘴裡塞。
“……你吃啊,吃啊!啊?我問你話呢,說話啊!說話!”
衛錦程沉默着看着面前完全沒有邏輯的場面,知道這個人的精神似乎瞬間崩潰了。末世裡經常有這種情況,不算特别罕見。
這個人一口咬到面前的智慧生命身上,咬下了一塊血肉,緩慢咀嚼着,雙目渙散地盯着它,随後低聲快速自言自語一般開口。
你把我吃了,我就不吃你,來啊?快點,哈哈哈……快點……你想死嗎?你為什麼不反抗,哈哈……
我要活下去,我吃了你,我一定要活下去……我不能死,他們讓我活下去,我不能死……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死,我吃了他們,我不能死……
他們不讓我死,我不能死,我不能讓他們挨餓,我……我要找東西吃,我要活下去……
直到高等生命的氣息越來越微弱,這個人擡起頭看向衛錦程,無神的眼睛突然想起了什麼,輕聲開口: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讓别人餓死,我不想……我本來不能死的,但是我無法承受了……”
衛錦程深吸了一口氣,認真回道:“沒關系,我們直到最後一刻都在接收外來者,你沒有造成什麼後果。”
但在衛錦程說完之前,這個人就咽氣了。生命不會因為任何人沒聽到重要的話而多延續一秒,宇宙的規則一直是這樣冰冷的。
衛錦程突然感到很疲憊,很疲憊。她将喪屍的血液遞給旁邊站着的人,陌生的人,她不認識,本來也無法信任:
“……盡量讓這瓶血進入更加罪大惡極的人口中,還不夠。”
還不夠,她不甘心。
衛錦程往法官席的方向走了兩步,法官吓得往後撤了撤椅子,而所長隻是站起身,對她與她的世界表示尊敬。
“我和你不熟,但是我知道你很厲害,你會保護好那些貓,對吧。”
祂對衛錦程平靜的樣子微微有些意外,但還是點點頭回應道:
“我的立場并不是保護它們,但從目前這個休息站的業績足以成為分局的重點研究對象,所以結論上來說,是的。”
衛錦程輕輕将手放到屏障上,看着所長,像是将祂當作一個相關的媒介,透過祂看着曾經在休息站的時間:
“幫我轉告它,嗯……我這邊事情很多,可能要很久很久才能再去休息站。如果條件允許,我一定去找它玩。”
所長點了點頭,随後伸出右手,手掌向上攤開,掌心上方的空氣中出現了影像——是休息站的監控,貓貓們正在睡覺,小小的身軀随着呼吸緩緩起伏。
“你們做這些有什麼用呢?”
鬼使神差的,坐在一旁的法官突兀開口問道。事實上,它問出口就後悔了,謹慎而害怕地看了所長一眼。它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沒頭沒尾地問這句話,也不知道為什麼衛錦程突然笑出了聲。
“沒用就不能做了嗎?我們又沒錯,為什麼不能做?”
衛錦程按照記憶中喬伊斯的語氣,将這句話抛了出來,
“至少我們在做正确的事情,你呢?”
休息站内,狸花貓靜靜地睡着,對遠方發生的事情一無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