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求爺别打了!”胡仲山剛從輝潤閣夥計那裡精挑細選了一件好東西,還沒來得及打包,就被門外的哀嚎吸引了注意。
“真是活醜。”旁邊閑着的另一個夥計對胡仲山陪了一臉笑,轉身就拿着門閘出去,準備趕人:“在我們門前這麼哭哭啼啼的,簡直晦氣,還不快走!”
外面傳來了唯唯諾諾的賠禮聲,說話間便将求救之人拿繩子捆了要走。胡仲山看那牽人的手法十分利落,像是逮慣了鄉下人家的逃奴,并不打算橫生枝節。
可那逃奴身子雖弱,眼神裡卻有十分的兇神惡煞,趁着牽繩子人用布團堵他嘴的時候,發狠對着虎口就猛咬一口,當場血流成河。
那牽繩人五大三粗的,還沒來得及喊痛,低頭一看自己滿手鮮紅,兩眼一翻,居然直接暈倒在地。
好一個銀樣蠟槍頭。
得了,現在胡仲山是實打實地走不了了。探事司規定,雖然探事不像尋常衙門捕快,有追兇緝惡的義務,但一旦目睹任何傷及發膚的傷害命案,有義務上堂作證,協助調查。
有熱心腸的大漢沖上來,率先把那逃奴按倒在地;胡仲山吩咐輝潤閣的空手夥計把暈倒的男子送去醫館,自己拿着禮盒子,走到他跪下的身前,彎腰正迎上他那恨意滿滿的眼神,露出自己手上戴的玉扳指:“怎麼,也想咬我一口不成?”
那逃奴啐了一口,地上落下他唇齒間血色的飛沫:“天下的烏鴉一般黑,你們這些鄉紳富戶,沒有一個好東西。”
胡仲山看了看他破得露了腳趾的鞋子,沾滿了土黃色的泥濘。這兩天城郊連幾天下雨,路邊深深淺淺的水溝很多,稍不注意就會一腳下去,直接淹沒褲管子。
“一分錢一分錢地攢着賺着,跟你們莊稼人一樣,是用腦子和體力,怎麼,天生就低你們一等嗎?”胡仲山知道,即使江南一代已經有了成氣候的織坊做工體系,很多祖祖輩輩田莊上的人,還是習慣性地看不起經商理财之人。
“沒有莊稼地的人,不過是無根的野草罷了,想賺一粒米都難,哪來的體力?”逃奴的鼻子抽動了兩下,原來是旁邊的面店鋪子剛蒸好了一籠燒賣,正在開籠屜放味道,吸引食客。
胡仲山知道了,想讓他開口的秘訣。
隻是這面店鋪子雖小,也到底是正經營生,不讓逃奴這樣打扮的人輕易入席進門;胡仲山便直接拿了一籠屜七個燒賣,配上一壺茶,往牆角那逃奴蹲着的地方來。
“有什麼話,現在說吧,等一會兒你被押送會主人家,想吃都沒得吃了。”胡仲山并不透露自己的來曆,隻是拿起一隻油亮亮的燒賣,在那逃奴眼前晃動。
逃奴舔着口水,目光隻随着燒賣頂上鑲嵌的那顆綠豆晃動;此時隻怕萬兩翡翠,在他眼裡都不及這拌着香菇海米的燒賣來得貴重。
“若是守住自家的田地,誰願意失去自由,去做别家的逃奴?”饑餓的男子雙手雙腳被繩子反綁着,隻能伸了脖子,一口從胡仲山手裡把燒賣咬走。
“應天的田地都有魚鱗冊計數在冊,如何能輕易被人奪走?”胡仲山知道,當地耕種的田地買賣都是要在官府登記後才能交割,眼下這逃奴莫不是賭錢吃酒,欠了别人的債,才把田地抵押出去,現在落得人财兩空,自己都成了别人家的奴仆。
畢竟這樣的事,在三葉長大的過程中見了太多,胡仲山已經有些條件反射,三句話聽不完就直接自動推論到結局。
“前兩年蝗災,我們家欠了田租,鄉裡的老爺說,朝廷加租了,看我們可憐就替我們墊付了一些,叫我們今年一并還了。我老娘躺在床上病重,他就要把我妹妹拉走;我不幹,他們就說把田地登記在他們家名下,就能免去田租,我老娘和我一商議,就按了手印子了。”逃奴狼吞虎咽地咽下兩個燒賣,現在喉嚨裡發脹。
原來不是逃奴,是被騙走田産,還不得不犧牲自己換取家人自由的農夫。
心底一陣唏噓,胡仲山拿起茶杯,給他潤潤嗓子,卻不敢給他喝多。很久吃不飽飯的人,驟然吃米做的食物,要是再喝水過多,會非常脹氣,反而不利;他現在四肢活動不開,也不知道會不會憋出岔子。
“你跑是不跑?”胡仲山試探着問了問逃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