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們宮裡有好多公主……既然有心跟我們瓦剌,結下萬萬年的交情,何不送一個公主來瓦剌,跟我們總兵結為親家呢?”瓦剌軍官聽說中原的習俗,是拿銀錢往藝人頭上和身上塞,看她這一段說完,便急着要登台給她“纏頭”。
“将軍,這是酒樓駐店唱大鼓書的,她不是園子裡可以随意帶出去狎玩的戲子啊……”内侍嘗試着提醒,想給瓦剌軍官普及一下梨園裡的知識,卻被瓦剌軍官一股腦抛到了耳後,全不當回事。
“都一樣……哈哈!”瓦剌軍官也不管其他普通觀衆還在場下,自己就搖搖晃晃地上前去,把那藝人往懷裡拉:“這都是你的!要不要跟我走,回草原,陪我放羊!”扯着她衣襟,瓦剌軍官把腰間的碎銀錢往她胸前塞,順便也探了探手。
“這什麼破酒啊!”胡仲山一時意氣,把手上的酒杯往樓下一掼,“嘭”地一聲,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把地闆砸了個窟窿。
那瓦剌軍官揉了揉眼,被這聲響吓了一跳,恍惚間把女藝人往身後一推。
她一步沒站穩,跌在地上,差點把邊上彈三弦的老頭也扯到一處。
“三姑,你沒摔着吧?”老頭底盤倒穩當,護住自己吃飯的家夥,确定自己的三弦完好無損,這才伸着脖子,看看那跌在地上之人還有氣沒有。
那女子好像是真的摔着了,想站起來,左腿使不上勁,又坐回地上;手上也擦破了皮,紅紫相間,露出血珠子來。
“誰啊?誰壞大爺我的好事?”瓦剌人這會子舌頭突然利索起來,旁邊跟着蹭吃蹭喝的其他“使者”目露兇光,拔出腰間的彎刀,四處尋找剛才摔杯子的人。
胡仲山也不答話,蓦地站起身,腳下微微踉跄。集中精神,他挺直了脊梁,趟步下樓,走近争議的焦點。
衆瓦剌護衛将彎刀集體架上胡仲山的脖子,好像隻要那瓦剌軍官一聲令下,他們便會手起刀落,讓胡仲山的腦袋像西瓜一樣滾到地上。
“給我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不知輕重的,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瓦剌軍官舌頭打顫地下了命令。這次來燕京,有會同館的人開道,任何不愉快的事情一旦發生,立刻就有下屬送信到鴻胪館。
有這樣的“威”名在外,瓦剌使團此行十分順利。
瓦剌護衛看胡仲山身型不像是習武之人,正要撸起袖子揍扁他,給他點顔色看看,突然聽到台上那女藝人的呼聲,隻見她跪在地上,抱起瓦剌軍官的腿:“我的大爺,何必造這樣的孽,我跟了你就是了!隻是我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怕是跟回去不久,就要生産……家中若是有大娘,求大爺替我開解幾句,我和我兒,此生都靠大爺了!”
瓦剌軍官皺了皺眉,這個便宜後爹,他可不想做。家裡已經有了大肚婆,現在還從中原帶回去一個,這不是沒事找事嗎?本來就想春風一度,誰知找來個打秋風的,真是晦氣。
撒腳一踢,那女藝人被瓦剌軍官撇到一邊。
“罷了,撤!”瓦剌軍官恨恨地挖了胡仲山一眼,轉頭對司禮監的内侍厲言警告:“和親的事,咱們總兵可不是開玩笑。叫你們皇帝小兒趕緊把人送來,免得刀兵相見!”
胡仲山這時才知道,剛才那不是酒話。
前朝蒼天不佑,皇室子嗣凋零。
除了幾位夭折的,就剩下兩位跟英宗沾親帶故的女子。一位是年方九歲的朱祁蕙,另一個就是悠甯郡主,跟胡仲山同科的探事生員,朱祁蓮。
雖然自己從未真心地心儀于他,但是胡仲山,也不忍心坐看她就這樣被人安排了一生。
回頭一看,那跌坐在地上的女藝人,蜷着身子在舞台一角。台下的觀衆看這場全武行後面還有這麼大的陣仗,甚至牽扯前朝,吓得不顧酒錢,四散逃命。
胡仲山走上前,将那女子扶起來,卻被臂膀上捶了一記。
他明明是她的救命恩人,為什麼此時此刻,反而要打她?
隻見那女子,趁着别人不注意,把胡仲山往後台一拉,鑽進了換衣服的帷幕之後:“混世魔王,你壞我好事!”
胡仲山定睛一看,那女子将臉一抹,她的鼻子,活生生被自己拽了下來!
“你!”胡仲山看着她手裡軟爛的一團白色,臉上卻沒有血迹,心中狐疑,驚愕不止。
“胡仲山!是我,遊三清!”那女子拿手絹擦去了殘餘的濃妝豔抹,露出本來的眉眼。
她……她不是嫁人了嗎?
遊三清看他愣愣地不答話,将發髻一扯……果然是整齊的一頂發套,被她當面麻利地剝了下來。
“你……你來燕京,就是為了幹這個?”胡仲山想起剛才她抱住瓦剌軍官腳踝的凄慘樣子,下意識地望了望她的下腹。
“想什麼呢,都是戲罷了。”遊三清把發套和那團白色軟爛之物往胡仲山懷裡一塞:“搭把手。”說話間,她把那身鑲邊豔麗上衣脫了下來,裡面是樸素的探事司差人服飾。
不知怎地,知道她沒有嫁人,知道她沒有懷上别人的孩子,知道她并非淪落到在外地重操舊業,胡仲山懸着、掙紮着的一顆心,落回了胸腔原本的位置。
從身後将遊三清擁抱入懷,胡仲山把頭埋進她的烏發從中;順便注意着保持下身的距離,盡量不去觸碰,她方才摔倒在地時,可能疼痛的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