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不要一見面就這樣動手動腳的，被人瞧見了，算什麼？”遊三清雙肩往後一擴，掙脫了胡仲山的手臂。
“算我的。今天我已經拜見過成王了，出門的時候，看到你們在談話，我就被王府的人請出門了，還以為……”胡仲山搓了搓手，順勢扶了扶衣櫃邊框。不經意間，他看見遊三清手腕上的紅色手鍊上，隐隐約約透出一抹翠色。
“還以為我已經吃上王府的茶，不再做探事了嗎？”遊三清迅速地将頭發挽起來，整理幹淨衣裝。那身“戲服”和自己喬裝打扮用的發套和易容泥塊，被她裝進衣櫃深處的格子裡。
看來遊三清在這個酒樓表演，已經有一段日子了，才能行雲流水地完成這一套動作，毫無猶疑。
剛才隻知道手上忙碌，突然回過味來，遊三清追問：“什麼叫‘算你的’？我們是同鄉、同窗、同僚，這是能随便說的話嗎？胡二爺問過家裡了嗎，就敢這麼輕易地許别人什麼？”
“我為你這紅顔當衆‘沖冠一怒’，也可以算作你戲碼子的一部分啊，這都是公務所需，誰不理解呢？我說的‘算我的’，不過是協助你跟成王府解釋，你我這一系列行為的動機罷了。這哪裡用得着跟我家裡說？還扯什麼同鄉、同窗、同僚……聽起來，遊姑娘倒是覺得，自己跟我淵源很深的樣子；莫非你心裡早有什麼想法，這才對這些聽起來像是‘許諾’的話，這麼在意嗎？”胡仲山反将一軍。
也許生意場上可以作風大膽，但和女子交際一事上，胡仲山不喜歡打無準備之仗。
遊三清被胡仲山這麼一激，伸手想要敲打胡仲山的胳膊，被他反身一躲，直接把手腕砸在了衣櫃上，不由得吃痛，“哎呦”了一聲。
胡仲山捉住她的手，想要看看傷到哪裡，直接一撸袖子——此時此刻，他才發現，之前瞥見的那抹青綠，是應天離别之際自己給遊三清送的，青玉哨子。
這一掌，拍在衣櫃子上，沒來由硌得她手腕上一道紅印子。胡仲山定睛一看，分明是哨身的紋樣。
“燕京人生地不熟的……為了防止身份暴露，總得有個求救的器物随身帶着，還不讓人發現。王爺說了，這哨聲還算特别，不如帶着，聊勝于無。胡仲山，要是這都能讓你多心了，我情願不帶在身上。”遊三清第一反應是想要掙脫，手腕卻因為疼痛動彈不得，隻能口頭解釋，連帶搬出成王，希望胡仲山識趣些。
這姑娘的嘴，是天下第一犟。
她都戴着自己送的東西了，還死不承認。
胡仲山右手一松：“切，就這麼小的玉石器件，九江胡家的庫房裡，多如牛毛。我、我多心什麼啊，不過是怕你耽誤了成王的大事罷了……”
遊三清眯了眯眼，把袖子放回原來的長度，拿手沖着胡仲山點了點：“你再扯我後腿，跟我在這裡廢話，那就真的耽誤大事了。你以為我隔三差五在這裡表演，是來幹什麼的？瓦剌使團裡哪些人跟司禮監私下來往，每次說了些什麼，這都是我借着說書表演才能記錄下來的第一手資料。這次，這個瓦剌軍官好容易吐出點有意思的事情來，被你這麼輕易‘仗義執言’一番，全都攪黃了。”
這麼說，還是他胡仲山輕舉妄動的不是了？他分明是想救她于風塵之中啊。
“你打算怎麼辦？和親的事，遠不是我們這等身份的人可以插手的。”胡仲山好意提醒。
“你是真傻還是裝傻？現在滿朝誰不知道，年齡身份上，适合和親的人隻有悠甯郡主一個人。就算在應天的時候，你對她沒有真情真意，事到如今，你難道願意眼睜睜地看着她被瓦剌人當人質帶走，跟那個總兵的兒子和親嗎？”遊三清一想起朱祁蓮現在還茫然無知地在外執行任務，心裡就猛地一揪。
“遊三清，我就算再混賬，也不是你心中所想那種，不知輕重的人。戲弄悠甯郡主的事，我當然有錯，是我意氣用事，非要跟她鬥氣，才鬧出那些閑言碎語來。
可你能不能相信我，國難在前，我胡仲山絕不是那等公報私仇之人。跟你一樣，我一想到悠甯郡主被那些屠夫走狗一般的人盯上，我心裡也不好受。這麼說吧，雖然這件事遠超于我們胡家能插手的範疇，但如果有任何我能貢獻一臂之力的地方，你可千萬不能瞞我。這一次，我是誠心地想幫她。”
遊三清盯着胡仲山一臉誠摯的表情，半刻無言。聽見外面酒樓嘈雜聲又漸漸響起，這才将信将疑地給了幾分認可：“你若是有半句虛言，我今後定不饒你。這樣，你跟我回一趟王府，把今日我們二人所見所聞都跟王爺一五一十地彙報一遍，看能不能直接将此事提前通知聖上。如果王爺覺得，此事還有操作的餘地，那由王爺出面，也比悠甯郡主自己出面拒絕，要有效力得多。”
胡仲山知道，身為郡主，朱祁蓮如若在此時強烈反對和親，會被朝臣和宗族扣上自私誤國的帽子，連她的父王淮王都救不了她。隻有找到心懷悲憫的靠山，替她開口，替她拒絕，她才能光明正大地獲得自由。
太後的性子向來雷厲風行，但太後素來與聖上不睦，隻怕此時若是以太後的命令下達，反而引起聖上不滿，多生枝節。
不如請求在聖上面前，時常說得上話的成王，親自進宮觐見，順便提示聖上查一查，自己身邊的梁霞，究竟都幹了些什麼勾當。
所幸成王聽聞此事後，對朱祁蓮和親一事也是怒不可遏，當即表示願意進宮，替朱祁蓮說情，警醒聖上三思，不能輕易被瓦剌總兵操控。
遊三清看着眉頭緊蹙的成王，心中的石頭終于落了地。他果然不是冷冰冰，高高在上的樣子，而是顯露出了親兄弟對親姊妹一生幸福這件事上，義不容辭的關切和責任感。
次日，禦書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