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蓮說,她要以夜不收探子身份,去前線。
那個奪财奪人不得,便四起狼煙的地方。
可憐她的兄長朱祁鎮冒着觸怒瓦剌的風險,替她擋下了這一遭,現在被蒙在鼓裡的她,竟然自己主動要去?
遊三清覺得這一切十分荒謬,進退兩難。
如果不跟朱祁蓮解釋清楚這其中的利害,遊三清怎麼阻擋得了她這以身犯險的決心?
思前想後,遊三清問出了那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郡主,既然我勸不動你,那我鬥膽問一句,如果在陣前被俘虜,你打算怎麼辦?”
夜不收是接受特殊訓練的隊伍,上陣潛伏之前,都會傳授速死之法,或是衣衫帶履,或是首飾丸藥,多有機關,隻為在嚴刑拷打吐露實言之前,徹底守住所有的情報秘密。
朱祁蓮身為貴胄,何人敢逼她速死?
從這個角度來看,夜不收根本就不可能招收這種無法按章管理的下屬。
朱祁蓮的聲音,冷如冰窖;在這初伏天裡,格格不入:“夜不收如何,我便如何。”
“郡主願遵從夜不收的規矩,可淮王呢?淮王妃呢?他們就隻有郡主一個女兒,如果郡主就此自戕,淮王夫婦餘生将悲痛如何?”遊三清不敢設想郡主被俘受辱的情形,隻能用父母恩情來嘗試感動朱祁蓮。
前朝君主被金人掠去北狩,雖然自己最終被放了回來,但其妻女都被當作最低賤的奴仆反複折辱。女子失去名節,尤其是失于強敵異族之手,不光自慚形穢,還會被萬人唾罵。
到那個不可轉圜的地步,朱祁蓮最基本的求生本能,都會被這個人世污蔑成淫|蕩無恥。
“三清,枉我在應天時,把最貼心的話都跟你說了;沒想到,你居然糊塗至此!我父王母妃得以安然度過現在的太平日子,那是建立在我朝我國還有基本的法度和安全這個基礎之上。
若是外敵入侵,國将不國,由那瓦剌人入了明堂,你猜猜,我父王母妃,還是今天的淮王嗎?他們縱然有可能因為失去了我而痛不欲生,可到那時,天下三、四萬萬人口,還能有幾家團圓?他們失去身份,失去唯一的孩子,和那些亡國覆巢的普通流民,真的有那麼大的區别嗎?”朱祁蓮攥着那蓮花紋刺繡的睡袍,心有戚戚。
朱祁蓮深知,自己的一飯一衣,都是旁人殚精竭慮,起早貪黑貢獻而來。
如果此生有任何機會,報答守護這些人,她又有什麼理由,在這裡自恃高貴,推三阻四?
遊三清還想說些什麼,被朱祁蓮拿手擋住了嘴。
“你擔心的事情,我大抵是猜到了。可是三清,你知道嗎,在燕京我本來以為我可以像你,甚至像胡仲山在應天一樣,做一些實際的、能有所發現的任務;但自從被分配到成王府,他們隻借用我這個郡主身份,給我安排些不痛不癢的事情。我每天仍然還是在那些官眷貴婦叢中厮混,跟你在應天一起培訓學到的東西,我根本就用不上,都快生疏了。
我想,這次夜不收缺少人手,實在是一個天賜的好機會。本來做探事和做夜不收,都是一樣把腦袋在腰帶上懸着,随時都有被人發現,被殺人滅口的風險。通過培訓之後,我真正成為了一名探事,這才慢慢意識到,自己往日依托自己身份的驕矜,有多麼荒唐……如今我已經做好了這樣的覺悟,什麼雲泥之别,都隻是淩駕于人者,編出來的托詞罷了。”朱祁蓮說到激昂處,字字哽咽。
遊三清怕她哭出來,引起卧房外他人的注意,便将她攬到自己肩頭,隻當她是自己的親姐妹,輕聲安慰:“郡主這番肺腑之言,若是傳揚出去,天下萬民,還有誰不動容呢?切莫傷心了,留存精力,等到了兵部,一切從長計議啊!”
沒想到除了在玉山結拜的姐妹楊右真,自己今生還有幸在燕京,和悠甯郡主從同窗之誼開始,結下莫逆之交。
朱祁蓮聽起來,心意已決;看來是沒有其他辦法了。
她走上這條路,隻怕今後得以相見的日子,屈指可數。
三四日匆匆過去,大同方向,十萬火急,傳來了新的消息。
“皇上,西甯侯宋瑛、武進伯朱冕二人,已經在大同戰死了!左參将石亨,逃回城内,現在大同一片鬼哭狼嚎,已經民不聊生,請皇上速速決斷!”兵部來人上報,幾乎是撲倒在朱祁鎮的腳下。
“嗡。”
朱祁鎮腦内一震,兩眼發黑。
他拔出斜挂在牆上的寶劍,直刺向那報信的官員,幾乎要讓地上的人當場吓得尿出來:“皇上,臣隻是個傳信的人,求您大發慈悲,千萬别撒……”
“啊……!”朱祁鎮用力一劈,一隻彩瓷官窯筆洗應聲碎裂兩半,墨水流了一地。
怎麼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