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北上做夜不收的暗哨子,竟然甘願假扮倭人?
一旦被拆穿,還要拒說漢話,以倭人的身份毒啞自己?
于謙意識到,此事若傳到淮王耳朵裡,隻怕自己連在朝堂上辯白的機會都沒有,直接會被淮王派人連夜殺死。
但悠甯郡主這份誠心,連上蒼都不得不感動。
兵部正是缺乏人才的時候,現在有皇室子嗣身先士卒,不可謂不是一種振發軍心的方法。
“郡主此番決心,下官說毫無感動之心,;既然如此,下官便心中有一人選,正合适做郡主的先輩導師。此人現在宣化府懷來城附近,以暗哨子的身份活動。郡主不妨看看這張圖鑒,到懷來與他接上頭,再做打算。”于謙轉身,從書架上取出一個竹筒,挑揀一番,遞給朱祁蓮一幅圖鑒。
朱祁蓮展開一看,是一個男子的黑白畫像。
披散着的頭發結成小辮,眉宇間有三分陰郁。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右額頭處有一條傷痕,将眉毛分成兩半,在眼睑上方險而停止。
圖鑒右下角有小楷題字,孟恩。
“敢問于大人,此次我以倭人身份,如何前往山西,還不引起當地人的注意?畢竟往常倭寇多在揚州、應天、浙江幾個府地流竄,輕易難以進入咱們中原腹地。”朱祁蓮意識到,要想找到這個孟恩,不能大張旗鼓地四面打聽,萬事還得和兵部從長計議。
“倭寇不易,但倭人奴婢,就如同高麗奴婢一般,近來幾朝内,京中富貴人家也不是完全沒有蹤迹。你此次就假稱是京中被罷去官職的人家蓄養的倭人奴仆,被輾轉變賣到山西;但因是倭人不通漢語,所以根本沒有什麼人家想要你。你于是就擅自逃跑,希望躲藏到孟恩家裡,在他身邊幫忙,以求回歸母國的一天。”于謙順着朱祁蓮的話頭,慢慢把故事展開。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若要做得逼真,讓我不成為孟恩的軟肋,那一開始,我最好還是假戲真做,不要直接暴露我也是夜不收的身份。否則,一旦行迹暴露,孟恩和我都惹上懷疑,瓦剌人一定會把我和孟恩分開拷打,那我們兩個之中任何一個人屈打成招暴露身份,一切就都晚了。”朱祁蓮拿着圖鑒的手抖了抖,拼命把這男子圖像印刻到自己的腦海裡。
“郡主果然是,一點就透。”于謙伸手索要圖鑒:“抱歉,這圖還得留在兵部存檔。将來若是需要驗證孟恩身份,不至于錯殺内線,還得依仗這份原稿。郡主若是記住了,就交還給本官吧。”
朱祁蓮把圖鑒卷好,覆手握着伸到于謙面前,輕輕一按:“從此我便是于大人的屬下了,理當自稱卑職,一切都該聽兵部的調遣。還請于大人,從此口頭書面,再别對我以郡主相稱,隻需按照尋常夜不收的稱呼就可以了。免得擾亂綱常秩序,讓同僚們不上不下地為難,豈不是卑職的過錯。”
于謙點了點頭:“探事司那邊,今日朱斥候回成王府,禀明成王即可。”
朱斥候,從此就是自己的新稱謂了。
朱祁蓮很快就要去一個,“郡主”二字堪稱禁忌的地方。
隻有身為暗哨,不舍晝夜地抹去自己的名,才能為幾萬萬黎民,保住她那抹猩紅的姓。
“卑職遵命。”朱祁蓮轉身離開,腳步比最初來時,竟然更沉重了些。
明明得償所願,為何此時愈發踟蹰?
回到成王府,朱祁蓮親自打開衣櫃,收拾簡薄的行裝。
小紋一早看到朱祁蓮從遊三清房裡出來,也不跟自己言語,穿衣潔面就跑出去,到這個時刻才回來,憋了一肚子的關心,此時再也忍耐不住:“郡主,您昨晚連小紋都不叫上,直接就去隔壁遊探事房裡待了一晚上,到底怎麼回事?今天就跟掉了魂一樣吓人,小紋真的挂心您啊!”
朱祁蓮暫停了收拾的動作,把小紋扶到一邊坐下:“探事司傳來調令,我明天就要獨自啟程。你若是想留在燕京,就别離開成王府了;若你想着應天老家,我也可以安排你回去。接下來的路,你自己選,隻是不好再跟着我了。”
“郡主您說什麼,小紋聽不懂啊?您這是要丢下小紋嗎?”小紋其實從今早開始,就隐隐約約感覺朱祁蓮哪裡不太對勁,隻是沒忘自己身上想。
小紋出身廬州普通的瓦匠家庭,本是平民,全賴七八年前,大伯會試中舉,被考官提攜,這才舉家搬來了應天;得了個巴掌大的院子,父母也不用勞心勞力,樂得休養生息。
更有鄰裡提醒,若能送入貴族人家學習禮儀侍奉之道,将來嫁人必然能脫離原本的手藝人階級,尋個正經書生結親,這才被父母十歲不到就托關系塞入淮王府。
小紋的父母最初盤算着,若是能以郡主或者王妃侍婢的身份直接嫁出去,不僅體面,還能獲得一份主人備下的陪嫁,那當時走後門找關系的費用,妥妥地能賺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