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您一杯,多謝主顧這幾個月的照顧,三葉不勝榮幸。”胡仲山舉起酒杯,坦蕩不拘。
瓦剌的代理人眉頭緊鎖,鼻翼滲出汗珠。
二人對面坐着,側邊是許家二爺,還是一如既往地和煦清風一般,面帶微笑地看着雙方。
桌上擺着三個月之前,三方一起簽訂的米糧置換合約。
上面覆蓋着一張,加大版的大勝米行糧食牌價蠟燭圖。
一路上揚了好些時候,卻在朱祁钰登基的第二天,“唰”地陡然跌了下來,甚至比三個月前雙方協定的價格,還要低了好多文。
按照置換協議的約定,既然米價跌破了協定價格,那瓦剌輸了,應當按約賠付商定好的價格。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瓦剌代理人攥緊了拳頭,抓住那張宣紙畫就的蠟燭圖,撕得粉碎。
一塊塊紙屑像鵝絨攢成的線球,在胡仲山臉上散開,留了幾片在他的頭頂和眉梢,甚至還飛進了他剛說完話還沒來得及合上的嘴裡。
胡仲山轉眼看了看許家二爺,許如沅的臉色,慢悠悠地将嘴裡的紙屑嚼了嚼,轉頭往地上一吐:“是咱們江西的瑞墨,一股麂子皮味。”
許如沅将桌上散碎的紙屑抹到一邊,從随身帶的文房四寶提箱裡,又拿出一份折疊好的蠟燭圖來:“今日吃酒過了,您手抖也是常事,早就備下了副本,跟您剛看的分毫不差;若是有意,大勝也可以提供這幾個月的交易記錄,幫您理解一下這個價格的走勢。”
瓦剌代理人橫眉冷對,唇齒間似乎是擠出字來:“好一個三葉錢莊,我算是認識你了,竟敢算計太師。你等着,就你這樣的奸商小人,天理不容,皇上也不會饒了你。”
胡仲山實在忍耐不住,嗓子裡飄出笑來:“呵呵,多謝主顧提醒了,咱們還是抓緊,把賠付金的細節商量一下吧。”
“賠你娘的屁!”瓦剌代理人的拳頭砸向桌面,旁邊舞台上遊三清被這“嘭”的一聲,震得金簪微點,步搖亂顫。
她今天為了上台,早起就描眉畫眼,嘴唇擦得又潤又紅,還故意将裙子的腰身系得高高的,露出一兩寸粉色鞋尖,直勾勾地伸到桌子下面。
遊三清是玉山縣裡下九流出身,多要奔走謀生,因此從小并沒有裹腳;今日為了把戲演足,她特地從戲班子借了男旦角才會穿的跷鞋,僞裝成三寸金蓮的模樣。
幸虧說書大多是坐着,不然遊三清沒練過跷功,隻怕站不到一刻鐘,就要露餡。
為了應景,她這一場,特意講的是宋朝嶽飛大戰金兵的故事。
瓦剌代理人那一拳,被她恰到好處地融入書段當中,變成了城防的投石機和霹靂火炮聲。
“好!”胡仲山假裝為遊三清的表演喝彩,從腰間解了個荷包,直接往台上擲了去:“說得好!”
荷包不偏不倚,抽繩正好落在她小鞋的頂尖上。
遊三清故作嬌羞地斜斜看了胡仲山一眼,也不起身,拿腳把荷包輕輕往裙下一帶,又用手往桌子下一提,将荷包直接擱在大腿間的裙面上,繼續說書。
這過程中裙擺一起一落,讓台下垂涎的看客瞥見一角她穿的豔紅襯裙,引得不遠處的登徒子,一陣口哨聲。
胡仲山和遊三清這一番眉來眼去,被瓦剌代理人全部看在眼底。他平日不常來煙雨樓,此次是特地為了合約清算才到了應天。
若是舊相好,又何必大庭廣衆下,這般火熱?
眼珠一轉,瓦剌代理人計上心來,開口要求許如沅回避:“有些話,我隻想單獨跟三葉的人談談,不知道許家二爺能不能行個方便?”
許如沅樂得開溜,反正今天他該送到的話已經送到;下一件他該關心的事情,就是三葉什麼時候能把使用他家米糧牌價數據的費用,按時支付給他。
虛虛地作了個揖,許如沅轉身離去,臨走時在胡仲山肩上輕輕拍了拍。
眼看許如沅走遠,瓦剌代理人才開了口:“胡二爺,是我剛才失禮了,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我這腦子都發昏,還請您不要動氣。要不,米價的事情,反正現在消息還沒傳到大帳那裡,您看能不能合作一回,給我讓幾個點,把那圖紙上最後的收盤價給改一改?否則,要是以這個數目清算,我不等回瓦剌,光在路上都有可能被太師手下的人半道上殺了,死于非命。”
胡仲山聽懂了他的意思,這人是想用回扣的方式,誘導自己幫瓦剌少賠付一些款項。
這筆回扣,便無需走公賬進入三葉的戶頭參與全錢莊的分紅,而是直接進胡仲山私人的腰包。
胡仲山眯了眯眼:“讓幾個點?隻怕家父知道了,不好收場。您倒是說說,怎麼個合作法啊?”
“您不是看上這個說書的妞了嗎,我今晚就差人把她洗刷了給您送去。”瓦剌代理人擡起“貴手”,給胡仲山斟了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