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惬意地哼了一聲,遊三清突然感到,有人在觸碰她的嘴唇。
猛地一睜眼,唇齒上方懸着胡仲山的拇指,正在替她擦嘴邊滲出的口水。
“睡飽了嗎?”胡仲山把濕滴滴的拇指擦在遊三清的袖管子上,垂眼相望。
“你!”遊三清想直接坐起來,腰上卻抽筋一般,刺痛得無法移動;一時情急,直接翻身滾到了地上,跌麻了半邊。
“我這是公事公辦。”胡仲山理了一下衣襟:“你若多心,我們還怎麼合作。”
這家夥,還好意思說是公事公辦。
探事司的皇榜招人的時候,什麼時候說過,同僚之間可以拉拉扯扯,也是評判一個人是否易于合作的标準之一了?
就算她先前菩薩心腸,為了辦事的效率,陪他演戲,獲取情報,也不代表胡仲山就可以不分場合,見縫插針,無休無止。
若是有朝一日,她不再想這樣近距離地處事,她也應該有跟胡仲山說清楚,到此為止的權利;而不是被反咬一口,被人指指點點,說什麼不好合作。
“胡仲山,你這樣肆意妄為,是不是你的眼裡,像我這樣出身的女子,哪怕憑本事真的考上了探事,跟你一樣分配了差事,領着一樣朝廷的俸祿,也還是不如你,還是像水上的浮萍,任你們這些公子哥采撷?”遊三清說完,使勁地拿袖子擦了擦嘴。
她這次為了路上不引人注意,故意束緊了頭發,沒有施妝。
此時她的口角鮮紅,必然是剛才用力擦拭,血色盡顯。
“何必說得這樣難聽;既然是朝夕相處,我對你起意,也不是什麼翻天覆地的大事。遊三清,你若真的這麼潔身自好,你不如在玉山老實呆着,在家繡花,硬生生湊到這男人堆裡,沒得找不痛快。”胡仲山将那明黃信箋拿起,撣了撣灰:“或者我派人擡頂轎子來,挑個日子把你接進别院,你直接改名,叫胡遊氏,也就沒這麼多閑話了,對不對?”
遊三清隻覺得一陣惡心。
是不是在他看來,似乎女子為國捐軀和效忠,最後都是為了謀求後院裡、四方一寸天地?
忍住憤怒,她三兩步沖上前去,搶奪那明黃信箋。
胡仲山錯過手去不讓,遊三清的手重,結結實實落在了,他的臉上。
“打得好。”胡仲山摸了摸被打的那一側臉:“你終于學會動手了。”
遊三清捏了捏隐隐發痛的手掌,狐疑地看着胡仲山。
“來的路上,被那些沒來由的人糾纏,你為什麼不動手?在燕京酒樓裡,你為什麼不動手?如今我要幫你,你狗咬呂洞賓,開始動手了?”胡仲山将歪倒的頭冠,正了一正。
“路上的事?你怎麼知道?”遊三清想起那兇神惡煞的一批人,想起躺在路邊橫七豎八的攤主和茶客,還有那不見蹤影的小商販,心頭一緊。
難道胡仲山鞋子上的灰塵,跟那起子路上的人有關系?
“有人在探聽米糧的事,偏偏被我的主顧撞見,就順手收拾了他。”胡仲山低頭,拍了拍靴子面,灰塵聽話地散去。
“他不過是販夫走卒,也不耽誤誰的事,做生意的樣子你沒見過嗎?”遊三清覺得胡仲山這多管閑事的舉動,十分魯莽,不近人情。
“你還真單純。現在這樣兵荒馬亂的時節,為什麼他偏偏打這米糧的主意?他打聽出米糧的路子,真的隻是為了販售趨利?”胡仲山将幾份邸報,拍到遊三清面前:“你自己看。”
遊三清撿起來速速一讀,隻見有幾處盜匪被擒獲的消息,還有焚燒未遂的小型火災。
“他們想,縱火?”遊三清轉眼回憶,一路上從北到南經過這些地方,并沒看見什麼糧倉,而是許多私鹽販子,遊竄鄉裡。“鹽是燒不起來的,這種常識都沒有,也想做着宵小之輩。”
“虧了鹽燒不起來,糧食才燒不起來。”胡仲山話音半落,遊三清的思路,逐漸明晰。
那個小商販的口音,确實有些半青不白,說不好是哪裡來的。
而那幫收拾他的人,為首開口的那個,的确是南方口音。
“是你安排的人?”遊三清有些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質問唐突,但她還在生先前的氣,不能軟了氣勢。
“不是我的功勞,我自然不領。”胡仲山想起王卦先匆匆從自己家宴離去,目光飄然向遠:“遊三清,不要以為你是這世上唯一敢在家門外闖蕩的女子,也不要以為你受的委屈,是天下獨一份委屈,”
“但别人受過委屈,無論是否反抗,都不妨礙我為我自己反抗;而隻有我敢于反抗,我自己和别人才能都少受委屈。”遊三清斬釘截鐵。她不知道胡仲山口中的女子是誰,但她至少認識朱祁蓮。她知道,朱祁蓮若是身在現場,也一定會同意自己的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