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漢饒命啊!饒命!”哀嚎入耳之際,遊三清辨别出來,是剛才那個商販凄凄慘慘的驚叫。
“讓你亂打聽!”拳打腳踢的同時,始作俑者一邊發出低吼,一邊掃視着茶水攤在場的人群:“還有誰?哼?”
遊三清蹲在草叢中,本想擦拭幹淨了就穿上褲子,上馬趕路。
現在若是誤入這場景,不免尴尬。
她決定再蹲一會兒,等這群不速之客放下戒心走人,自己再露面。
“大哥,他的筆記剛掉在地上,您看。”方才沒空出手的男子,原來是低頭去撿地上散碎的物件了。
帶頭人随便翻了兩頁,臉色愈發難看。
小商販一臉的鼻涕和血迹,止不住地求饒:“好漢,這本子上的是我辛辛苦苦記下來的,我一家老小還指着這個吃飯呢,求你了好漢,還給我吧!”
“呵呵。”帶頭人冷笑一聲,不置可否;手上麻利地将筆記安穩地藏到袖中暗袋:“處理了吧。”
下屬隻是點頭,并不回應。
遊三清心底暗叫不妙。
探事司培訓的時候指揮使教官說過,一個人的聲音音色,對于辨别這個人的情緒,特征等等,十分重要。
現在隻有這帶頭者開口說話,别人都金口難開,那将來想要順藤摸瓜地将這群暴徒一網打盡,可就難了。畢竟隻要這帶頭人慷慨赴死,線索那可是說斷就斷。
低頭閉眼,努力記下他的音色後,遊三清再擡頭時,茶水攤子的人已經昏倒了,連攤主都神智不清。
遊三清戰戰兢兢地整理好衣裙,正要站起身來,突然感到腿根往下,酥麻不可站立。
一時脫力,她往前一摔,在草叢中往前匍匐着行進。
好容易爬到驿馬附近,仰望着那瘦長的臉龐和碩大的鼻孔,遊三清隻感到慶幸,自己的頭發沒有被饑腸辘辘的驿馬當成路邊的野草啃個幹淨。
路邊并不見那小商販的屍首,隻有往南的車轍和腳印若幹。
遊三清隻覺得背後發涼。
這些人醒來後,若是選擇報官追查,必然會将滞留在場的遊三清作為關鍵證人。
但現在遊三清身負重任,實在不能平白牽涉到這種節外生枝的雜事裡,延誤軍機。
狠了狠心,遊三清回身策馬,加緊趕往應天。
自此一時,她發覺,不知什麼時候,她也開始計較起事情的輕重緩急,開始把一衆普通人的性命,和一道出言必遵的皇令,進行比較了。
這種行事風格,讓她下意識地想起了,某個人。
數日後,風塵仆仆的遊三清終于回到了熟悉的應天探事司。
熟悉的朱漆門框,吱呀作響的厚重木門,隻是後面自己居住過的探事司生員處所,如今空無一人。
先是一愣,遊三清後來反應過來,眼下因為瓦剌軍機,募兵所耗财政,皆從非必要的支出上來。
而刑部選拔培訓新一屆探事的經費,此時大概已經并入了兵部鍛煉夜不收的花銷裡。
難道遊三清這一屆探事,便是探事項目的最後一批嗎?
踟蹰門前,身後突然響起熟悉的男聲:“怎麼不進去?等着跟誰相會呢?”
忽地回首,胡仲山一身銀灰紗衣,白玉小簪,冠發光可鑒人,隻有鞋面上,微微沾了些塵土。
遊三清亮了亮手中一箋明黃小紙:“你。”
胡仲山一把捉住她那隻拿着黃箋的手,連帶着躍步跨過探事司門檻。
遊三清本就因長途騎乘而腿腳疲軟,被他這樣牽扯,一時沒有站穩,直接撲進他紗衣的衣襟内,差點将臉上的塵土印個面具在他身上。
“喲,不是該我跪你嗎,怎麼這麼心急,你倒先行了這麼大的禮。”
胡仲山也不急着推她,趁着她喘息間,将一片極其細小的樹葉從她發間偷偷抹去。
她才是拿着聖旨的人。
理當他來跪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