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約半個時辰,孟恩終于牽着馬回到自家院中。
柴門“吱呀”一響的瞬間,朱祁蓮本能地裹着皮袍,“嗖”地一下就躲到了衣櫃和床的夾角裡。
卸下柴火,孟恩徑直去廚房燒水。
直到煙囪裡冒起袅袅的炊煙,連帶着分隔廚房和卧室的牆都暖了起來,朱祁蓮這才相信,來人并非危險。
步行到懷來城的路上,她也曾經有過這樣,膽戰心驚的時刻。
當時面前的人,分為兩派。
一群瓦剌軍人,由一個沒有胡子的男人帶領着,在搶劫村民。
村民們的哀嚎,慘烈凄厲,卻無法打動這群人殺紅了眼的心。
“滿載而歸”的瓦剌人滿足地離去後,隻剩下一句具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田地裡。
朱祁蓮從雜草垛子裡連滾帶爬地出來時,身上沾染了許多不知名的小蟲子,在她的衣襟和袖管上爬來爬去,似乎是習慣了這血肉模糊的場景,就等着朱祁蓮這樣的“媒介”,把它們帶到可以進食的地方去。
“醒醒啊,大嬸子!”朱祁蓮看到一個奄奄一息的女人,胸口被劃了幾刀,衣衫不整。
她用手拼命按住那汩汩往外冒血的傷口,卻被那女人用最後僅存的力氣扒拉開。臨終之際,她艱難地吐出最後的幾個字:“喜……喜……”
說完,她就一别頭,再也不出聲了。
朱祁蓮再怎麼搖晃她,她都沒有任何反應;直到朱祁蓮伸手探了她的鼻息,才确定她已經不在人世。
喜?喜什麼?
朱祁蓮沒能聽清。
身上開始瘙癢,朱祁蓮低頭一看,昏暗的天光裡,那些蟲已經鑽進她的衣領和袖口,開始吸食她的血液。
還有些長翅膀的,趁機飛到了屍體堆上,開始飽餐。
不遠處傳來新的一輪馬蹄聲,朱祁蓮回頭去看,眼睛正對上西斜的日光。
跑。
不管來人是誰,現在作為這莊園裡唯一的活人,她都必須跑。否則,太過引人注意。
根本來不及洗去手上的鮮血,朱祁蓮用盡全身力氣,拼命往馬蹄聲向反方向跑去。
跑着跑着,她踩到了路上一處車轍子留下的深坑,被絆倒在地。
山路陡峭,本就有高高低低的坡度。
還來不及站起來,她就順着山坡連滾下去,終于在坡底停住。
馬蹄聲終于在朱祁蓮蜷身之處停下。
她太累太餓了,剛才的逃跑消耗了最後的力氣。
模糊中,她隻知道,對方不是瓦剌人,嘗試詢問她的身份和狀況,自己卻沒有力氣回應。
對方似乎還為她檢查了頭部的傷口,所幸她并無大礙。
隻是他為什麼要撥弄自己的頭發?
再次醒來時,自己已經在一個瓦剌人打扮的男子家中。
是孟恩。
怎麼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她本想按照自己和于謙商量好的身世背景,查訪打探到孟恩的住處,現在卻直接被送到了目的地?
那孟恩現在,知道自己是兵部送來的暗哨嗎?
他到底能聽懂多少漢話?
正想得出神,孟恩已經進入卧室,把朱祁蓮從牆角撈起來,指了指一個方形的木盆。
看起來,樣子不像是給人用的,方方窄窄;裡面倒是注入了熱水。
朱祁蓮疑惑地看着那木盆,忽然聽見外面一聲馬鳴。
這才注意到,這木盆跟喂馬用的馬槽,簡直一模一樣。隻是一個新,一個舊。
孟恩踢了踢旁邊草籃子裡,刷馬用剩下的茶籽餅,便轉身離開了卧室。
他是讓自己在馬槽裡洗澡嗎?
朱祁蓮本能地抗拒,但身上被蟲咬出的奇癢,讓她沒時間挑三揀四。
脫下皮袍和自己來時穿的衣服,朱祁蓮站進了馬槽盆。
馬槽不深不淺,容得下朱祁蓮坐在邊沿,但如果全身浸入,隻怕水隻能沒過肚臍眼,還會溢出來到地面。
茶籽餅掰開後,朱祁蓮拿茶粕碎末往身上擦拭,散發出陣陣苦味。
然而雖然氣味不甚讨喜,她發現,身上那些咬傷,似乎被茶粕撫平,瘙癢減輕了許多。
一路急行,她的頭發也被塵土和汗漬包裹,頭皮發癢。
拆了頭發,用手指梳散去發間的灰土,朱祁蓮這才發現,馬槽裡剩下的水已經渾濁,不能用來洗頭了。
先前身上脫下來的衣服,已經髒臭不能再穿。靴子也殘破得不能上腳。
朱祁蓮隻能從孟恩衣櫃裡,拿了一件他的布袍,勉強裹着,畢竟她也沒找到他備用的腰帶。
赤腳走到門邊,她剛要敲門,門就從外面被來開。
原來他一直在門口坐下守着,身邊還有一桶散去熱氣後的清水。
朱祁蓮握起長發,他立刻會意,進屋把馬槽盆端了出來,将用過的水都倒到後院的泥地裡去。
等他回來時,朱祁蓮已經蹲在那桶水邊,笨拙地清洗自己及腰的頭發。
以前都是她坐在澡盆裡,等小紋替她拆頭洗頭,現在條件簡陋,一切都得自己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