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雲潮别苑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殷從容一向覺少,今日卻睡到巳時才醒。剛一醒,琏辛便神色匆忙地推門進來。
“小姐,您今日别出去了。”
“大皇子殿下來了。”
殷從容摸不着頭腦,她穿好鞋,坐在桌前倒了一杯溫水,然而這口水還未咽下去就嗆的她咳嗽。
琏辛“哎呀”一聲,趕忙上前輕拍殷從容的脊背替她順氣。
“徐弋懷?他來揚州做什麼?”
殷從容秀氣的兩梢眉狠狠一擰,眸中是不加掩飾地疑問。但是這種事琏辛怎麼回答的上來,她拿來外衣搭在殷從容身上,邊為自家小姐穿衣邊說:
“三殿下已經迎着人去正廳了,王管家偷偷來跟我說,說三殿下讓您多睡會兒,一會有人把早膳送到房中。”
殷從容冷靜下來,開始細細回想從離京到揚州發生的這些事。
她來揚州是陛下密令,京城那邊隻是說殷家小姐病了,不宜見客。他們昨日碰到李文承,這信送的再快也不可能今日晨就到了尚書手裡,所以她離京的消息暫時還沒有傳開。
那就是徐弋懷這個老謀深算的家夥不請自來,也不知打的什麼算盤。
不得不說,殷從容看人的眼光向來準。
正廳,徐問青親自給徐弋懷倒了一杯茶。
“能讓咱們三殿下奉茶的人可不多,我真是倍感榮焉。”
徐弋禮嘴上客氣,手是一點沒客氣,生怕自己沒接住這盞三皇子親自倒的茶。
他一身玄衣,銀冠束發,劍眉星目,看着倒是氣宇軒昂,很有長子做派。
徐問青輕笑一聲,沒接這寒暄的托詞,他撚着白瓷茶盞的盞蓋,隻是敲了敲,卻沒喝。
“大殿下何故光臨寒舍?”
這樣直白的話讓徐弋懷一肚子的周旋都被壓下,他沒想到徐問青這樣懶得演兄友弟恭的戲碼,心直口快,還真是像小時候。
徐問青小時候很嚣張,喜歡的,不喜歡的,對的錯的,好的壞的,他毫不避諱,是與不是從不搪塞。
“我們兄弟六年未見,就不能是我想來看看自己的親弟弟嗎?”
徐弋懷撂下茶盞,故作愠怒,“你看看,現在都生分的喚我大殿下了。”
徐問青似乎頗為贊同地點頭,可臨了了,他又無辜地看向徐弋懷,“不怪草民不念兄弟情,隻是如今一介白身,實在不敢攀親沾故,好叫朝臣非議。”
這話幸好沒讓殷從容聽見,否則她肯定又要腹诽,我這一天天喚你三皇子,也沒見你害怕朝臣非議。
況且這揚州城哪來的非議,還是朝臣。
徐弋懷沒想到徐問青如今也開起這種玩笑,他一時間竟然恍惚了,頓了兩三秒,他才找回場子。
“我此來,替父皇看看你。”
徐弋懷不再打太極,他挑明來意,抛出一個令徐問青終于肯擡頭正視他的理由。
徐問青的唇幾乎沒有弧度,可徐弋懷就是從他嘴角的走勢中讀到一種近似嘲諷的意味,然而眼神卻沒有變化,沉靜的像湖心被凍上的那池水。
這樣的表情,就差明晃晃寫着:關我屁事。
徐弋懷知道自己肯定會吃癟,但沒想到自己這三弟不是一般的不講情面,方才那杯茶就是他最後的禮貌。
先禮後兵。
意識到這點的徐弋懷不再逗留,反正話帶到了,至于聽的人怎麼樣,他不在意。
本身,他們也不是能坐在一起聊天的關系。
他起身,健步離開,踏出大廳的門之前像是想到什麼,側首道:“代我向殷家小姐問好。”
徐問青坐在原位,擡眉淡淡地乜了他一眼。
“不必了。”
一道清脆的女聲傳來,徐弋懷循着聲音轉身。
殷從容青衣短襖,雲髻迢迢,她笑着,先行向徐弋懷行了規矩的屈膝禮,“臣女從容,見過大皇子殿下。”
“殷姑娘。”
徐弋懷并不驚訝,他稍稍點頭,算作回禮。
“今日倉促,未能叙話,本殿會在揚州多停留兩日,改日再邀請殷姑娘一同賞景。”
徐弋懷拱手,做足了尊重殷從容的姿态,若是不了解他的為人,定會被這表面功夫欺騙。
可殷從容是誰,她不信。
于是她含笑不言,敷衍地颔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臨走前,徐弋懷意味深長地道:“問青,殷姑娘乃丞相大人的獨女,她身份嬌貴,與男子同住一檐恐怕會有損清譽。你無所謂,但也要保全她的名節。”
徐問青聽到這,終于開口:“有勞大殿下費心。”
徐弋懷前腳離開大廳,後腳徐問青便讓人把他用過的茶盞直接扔掉,眉間是怎麼也掩飾不住的嫌惡。
“你剛才不是裝的挺好的嘛,這會兒生哪門子氣。”
殷從容尋了一處位置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這樣的徐問青真是小孩子氣,就像讨厭的人碰了你的東西,然後你覺得那件東西也很讨厭。
“我沒生氣。”
我是煩。
徐問青把那一盞快要涼掉的茶飲盡,壓下心中的無名火,這才拾起空檔問話。
“不是讓你多休息會?跑來做什麼?”
“怕你被徐弋懷算計。”
殷從容目光懇切、言辭鑿鑿,恐怕這世界上沒有比她更誠心誠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