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爐燒的通紅,微弱的火光照在殷從容白皙的面頰上,她的眉眼一片倦色,卷翹的長睫也耷拉下來,在眼下映出一小片陰翳。
這樣的時刻不久之前似乎經曆過,在她初到揚州那個雪天。
門外是淅瀝的雪花,她與徐問青對坐,中間正是這樣暖和的炭爐。那個時候他們說了什麼呢?
殷從容微微閉上眼回憶,卻發現記憶有些模糊。明明才過去不久,卻好像過去了半輩子那麼久。
她忽然睜開眼,想起來了。
她說:“徐問青,我們沒有回頭路可以走。”
那個時候的徐問青冷着嗓子,柔媚的鳳眼噙着細細碎碎的嘲笑,客氣地叫她殷小姐,像是小孩子在賭氣,故意說一些别扭又疏離的話惹人生厭。
她想到這似乎腦海中回憶起他的神情,于是彎唇淡淡地笑了。
看吧,明明就是個還沒有長大的少年,非要把自己僞裝的那麼冷漠。
殷從容起身,她湊到案前吹滅了油燈。熄滅的燈芯悠悠飄出一線白煙,與窗口飄進來的煙霧融在一起,最後交織成一片迷蒙的霧霭。
廂房突然陷入無盡的黑暗,殷從容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靠緊,她屏住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今夜,沒有徐州的冷月光輝,也沒有徐問青譏诮的笑,元一和崔宜君眼下想必已經睡死過去了。
所以今夜,隻有她一人。
所以她今夜,必須要活下來。
窗口探進來的竹管口收回,窗葉“吱呀——’一聲,殷從容連眼中的光都壓下來,她靜靜地看着窗戶被推開,一隻手從窗邊伸進來。
殷從容從腰間抽出徐問青給她的六月白,她的步子很輕,輕到幾乎無聲。這樣寂靜的夜裡,連呼吸聲都會被放大千萬倍。
可她屏氣,輕巧的六月白隔着一扇窗,精準地刺進窗後之人的胸膛。
殷從容終于敢呼吸,她立馬尖叫起來,用盡平生最大的力氣和聲音。
“救命啊——救命啊——有人殺人了——有人殺人了!”
窗外的黑衣人一見行迹敗露,他捂着被劍刺中的傷口,沒有遲疑地推窗而入。
他一把掐住殷從容纖細的脖頸,手臂的力氣不斷收緊,殷從容被迫張開嘴呼吸。
她的臉色由于缺氧被漲紅,一雙清瑩的某眼也因充血而染上猩紅的顔色。她陡然卸力松開劍,眼中盛滿了淚水。
黑衣人力道之大将她整個人拽離地面,殷從容雙腳幾乎懸空。
她根本叫不出一個字。
客棧内開始陸陸續續亮起燈,不少住店的客商詢問這聲音是從哪來的。
走廊的油燈亮了,昏黃的燈光隔着門落在黑衣人的面上,那人黑巾蒙面,隻露出一雙陰鸷狠辣的眼睛,殷從容眼中震驚地神色毫不遮掩地暴露出來。
脖頸間的手越收越緊,殷從容無法發聲,她感覺到眼前的景物突然變得模糊起來,連意識都快要消散。
她露出痛苦的神情。
不,不行,她絕不能死在這!
殷從容不知從哪來的爆發力,她使勁兒扭動身體掙紮,腳踢到了一旁的花瓶。
巨大的陶瓷破碎聲頓時吸引了廊外所有客人的目光,門外已經傳來了談話聲和腳步聲。
殷從容臉色瀕臨青紫。
黑衣人惡毒地看了她一眼,最後不甘不願地松開手翻窗逃了。
殷從容猛然趴在地上捂着脖子大口呼吸,淚水奪眶而出,一聲聲咳嗽立刻引起外面的注意。
“有人嗎?姑娘?姑娘?”
殷從容扶着牆站起來,地上的六月白染了血,孤零零地倒在地上。
她蹭到門前,虛弱道:“抱歉,夜裡咳疾犯了,不小心打碎了花瓶,擾到諸位休息,實在罪過。”
殷從容說半句話就要喘一下。
“你真的沒事嗎,用不用請個大夫啊?”
許是殷從容的聲音聽起來實在不像是沒事的樣子,門外聚集的幾位客人忽然想起來剛才聽到的求救聲。
“姑娘剛才是你求救的嗎?你沒事吧?要不你把門打開,我們也好查看一下情況。”
一位清脆的男聲傳來,他拍了拍門,有些擔心。
“是啊姑娘,你是遇到什麼危險了嗎?”
門外議論紛紛,大家都在勸殷從容開門。
房内的殷從容快速将六月白踢到牆根,又扯出帕子擦淨地上的血,拽過裘衣搭在身上遮住脖子的淤青,這才扶着胸口開門。
她臉色泛紅,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整個人好似弱柳扶風。
衆人一見她這模樣,想着是個纏綿病榻的嬌小姐,但不知怎的身邊也沒個伺候的人。
門外的人并未進來,而是向内探看了幾眼,見果真是花瓶碎了也終于收回了心。
“實在抱歉諸位,驚着各位休息了。”
殷從容一邊咳嗽一邊福禮。
衆人也并未多說什麼,噓寒問暖了兩句便回去睡覺了。
殷從容抿唇,待衆人散去,她推門進了崔宜君的廂房。
殷從容伸出手指在他鼻息上探了探,呼吸平穩有力,隻是睡熟了,外榻上元一也是如此。
她深吸一口氣,又輕咳了兩聲,然後慢吞吞地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