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愣了片刻,立即笑得溫柔,滿意地凝視她好一會。他走到窗邊,扒拉了兩下茂密的藤蔓,忽然皺起眉頭,嘟囔了一句意味不明的髒話,看了一眼鐘玙,又說了幾句肥裡透油的渾話便離開了。
他剛一離開,鐘玙的眼神頓時變得清澈,她扶着脖子扭了扭,淬了一口道:“還我的世界,穿越火線都沒你會玩。菩薩佛祖耶稣穆罕默德以及各路神仙在上,我剛剛說的全不作數。”
她勾勾手指,人參精就自覺地跳到她手上,斷了一點點須根給她,鐘玙啧了一聲,道它小氣,就着桌上的涼茶咽了下去。
這裡比她想象中更難對付一些,竟然被那個神經病拿走了她的誅心。隻怪她沒有修煉到金丹,否則便可以将它藏進身體裡,不必如此憋屈。
不知道季明知在哪裡,會不會出什麼危險,這座破樓究竟什麼時候才能闖出去。
鐘玙的腦袋愈發地疼了,她太久沒有好好休息,現如今氣血翻湧不停,好在人參精的根莖還有點作用,能護住她的五髒六腑。
鐘玙撐着一口氣,把自己略微捯饬幹淨,又把芥子袋裡的金創藥拿出來在傷口上塗抹均勻。心裡想着修煉,卻在挨到床的瞬間倒在上面睡着了。
陌生又危險的幻境裡她睡得也不踏實,淺眠中夢境接踵而來。多年來她光怪陸離的夢境裡總會出現季明知的身影,這次也不例外。
隻是這一次,夢中的場景并不陌生,正是她第一次遇到周逢川的時候。
周逢川那時的面相還算年輕,但實際上他至少已過天命之年。他拿出一兩碎銀子,鐘玙的父母便目不轉睛地盯着他手中,周逢川順勢提出要帶走鐘玙。
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父母,就應該二話不說随他離去。
可奇怪的是,夢裡小鐘玙并沒有站出來裝作高興地跟他走,反而被吓得哇哇大哭,哭噎着說不要。
鐘玙的父母有些不忍心,但這并不妨礙他們最終做出的決定。年邁的奶奶低下頭看着自己:“小七,你爹娘活不下去了,可你還能去享福,這是好事,聽話啊。”
小鐘玙緊緊拉着母親的袖擺,不肯松手。
直到最後也沒有松手,鐘玙捏着那片肮髒的袖擺碎布,被周逢川拎進了清鹇派。
鐘玙模模糊糊的意識裡掙紮出一絲清醒,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她的意識漸漸飄出身體,眼睜睜看着自己哭着鬧着蜷縮成一小團。
鐘玙又一次看到了季明知,他小小的,坐得筆直,還是個小豆苗,很認真地在謄寫入門弟子的姓名。
輪到鐘玙的時候,小鐘玙又開始哭,攥着拳頭嚷嚷着要回家。
季明知手邊沒有安慰的東西,于是扯下他唯一的玉玙在她面前搖晃,小鐘玙沒有見過這樣好看的玉石,于是猶豫了會,松開拳頭抓住了那塊玙。
季明知耐心地問道:“師妹,你有姓名嗎?”
小鐘玙怯生生搖頭。
季明知繼續問:“那别人叫你什麼?”
小鐘玙如實答道:“小魚。”
季明知問她哪個魚她又不知道了。
他犯了難,于是跑去問周逢川,周逢川哪裡會在意這些細節,随口道:“他們整個村都是從鐘家莊那邊逃難出來的,許是姓鐘,姓名也不甚重要。明知,日後她便交給你來照顧了。”
可季明知并不這麼認為,姓名乃是伴随一生的烙印,怎能不重要?有了姓名才知自己,有來處便有歸屬,才能在這天地之間有屬于自己獨一份的歸屬。
于是他絞盡腦汁地想從小鐘玙口中問出來,可她的注意已經全然放在玉玙上了,季明知隻好先放下她,登記其他人。
最後,等到季明知再回頭找她的時候,小鐘玙還在低頭摸那塊玉玙,他對她說話也充耳不聞。
季明知見她那模樣大概也能猜到她是如何上山的,他笨拙地摸摸鐘玙的頭,道:“師妹莫怕,魚…玙?不如就叫鐘玙吧,這塊玙就送與師妹,望師妹日後美好如玉,未來可期。”
小鐘玙身體忽然一抽一抽的,他擔心地蹲下來瞧她,她卻猛地站起來,丢掉那塊破舊不堪的粗布,狠狠地踩了一腳,眼下還帶着兩道淺淺的淚痕,卻堅定道:“哥哥,我想變得很厲害。”
季明知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小鐘玙道:“我要變得很厲害,變成能救全天下的人。”
季明知摸摸她的頭,被她逗笑了。
小鐘玙因為哭鬧了一路沒有力氣走路,于是同樣瘦弱的小季師兄背着她,走過重重山路,一直到晚上才到雲歸峰上。
司源流和安紫借着燭光看他們的小師妹,司源流碰了碰季明知的肩道:“明知,她好可愛啊。”
安紫難得認同地點點頭:“小師妹好可愛啊,像一隻小兔子一樣。”
季明知也累慘了,靠着床邊說:“她才不是小兔子,她可是想救天下人的——”
“女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