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年她六歲,季明知九歲。她上山受驚高燒不斷,季明知寸步不離地守着她,于是即使是迷迷糊糊中鐘玙總覺着額上有一雙微涼的手,不斷為自己量溫冰敷。
隻是為什麼這個觸感有些奇怪?
涼飕飕,冰絲絲,仿佛在用洗碗的絲瓜絡刷洗自己的腦瓜子。
鐘玙被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她條件反射地去撈誅心卻撲了個空,眼神遊離怔了好一會,才慢慢看清眼前的事物——是那個人參精,它正緊張兮兮地用葉子摸鐘玙的額頭。
鐘玙啞着嗓子咳了咳,道:“你在幹什麼?”
它吓了一跳,它還以為她死了,正在為她“超度”呢。
鐘玙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自言自語道:“我發燒了嗎?可我明明記得我能吃能睡,怎麼會發燒……”
她很快又被自己蠢笑了,自己竟然還沉浸在夢境中出不來。為什麼會夢見這樣截然相反的回憶?真是太無厘頭了。
偏生鐘玙死腦筋地想要弄明白,可是她越回憶夢境就越模糊,僅僅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她就淡忘了許多細節。
索性就不想了,鐘玙撚起人參精,露出一個盡量和善的笑容,道:“請你把你知道的和我說說?”
她的嘴裡甚至還有它汁液的味道,真是好白的牙齒,好可怕的笑容,人參精抖着葉子戰戰兢兢地想。
…………
剛剛鐘玙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這層的守樓人慕鎏。他身份多變,有時是偏愛丫鬟的霸道少爺,有時是風度翩翩的富家公子,有時又是花心博愛的慕員外。
無論男女老少,他總是衆人愛慕的對象,是他編造的故事中最核心的人物,至少在他的世界裡是如此。他的演技固然拙劣,但若想在他手中保住性命,就得配合他完成這場戲。
慕鎏有一個特點,極愛聽别人誇他,言辭越真誠越華麗越好。若是遇到固執不聽話的,他最擅長拿捏他們。先将人折磨到死亡邊緣,用人參吊住他們的氣血,再慢慢調丨教,如此反複。使得入此間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都不挑,什麼都吃得下嗎?萬一季明知來了也叫他小翠嗎?鐘玙皺着眉頭想象了一下畫面,心裡鄙夷地呸呸,快言快語道:“那如何出此層?”
人參精垂頭喪葉,道:“這是黃金樓的最後一層,從未有人出去過。”
這裡曾經來過很多人,他們或是倔強不屈,或是虛與委蛇,可最終要麼不甘自盡,要麼迷失自我。慕鎏雖然喜歡人吹捧附和,卻并不喜歡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更不走心,所以這麼多年那些外來者幾乎都被他困死在這方寸之地。
鐘玙并不完全相信它,畢竟曾經的二十多年裡她接受的都是“辦法總比困難多”“人定勝天”“世上無難事”這樣的思想教育——除了加班幹活、熬夜開會、财務表格和領導檢查外。
總而言之,鐘玙自認為在這個世界裡沒有她解決不了的事情。
葉依依的金創藥效果不錯,鐘玙摸摸後腦門,總算沒有再脹得發痛。思忖片刻,她開始嘗試出這個房間,但沒能成功。于是便一寸一寸地摸索這個房角的壁,試圖找到陣眼。
師兄說過,符陣必有其陣眼,所以即使是最堅固的結界,也總有它最薄弱的地方可以擊破。
屋裡被摸索了一圈沒有收獲,後門倒是可以推開,外面種了上千棵花木,郁郁蔥蔥。有一條長長的遊廊可以通向另一側的房間,鐘玙走至一半,忽然被人叫住。
“小翠,你要去哪裡?”
守樓人幽靈般閃現,狀似心疼地摸了摸鐘玙還未好全的後腦,盯着她道:“小翠,你傷還未好全,怎不留在房裡歇息?”
鐘玙頭皮一緊,雞皮疙瘩掉了滿地,真真是惡心透了。可她還得收斂表情,轉身低眉順眼委屈道:“慕公子安好。”
慕鎏立即切換成惬意的笑容,想去牽着她的手,鐘玙卻忽然咳嗽不止,離了他三丈遠道:“公子,我恐怕是得了風寒,怕過了病氣給你。”
“公子我怎麼會介意呢?”慕鎏眼中沒有半分笑意,絲毫不懼。他故意捏了捏鐘玙的傷口,不輕不重,仿佛隻是一個警告,又将鐘玙帶回了房間。
鐘玙像一隻安靜的小羊羔,無害單純,偶爾偷偷打量他幾眼。慕鎏心情難得地愉悅起來,勾起嘴角問起她的喜好。
鐘玙搖搖頭,說自己别無所好,又拿出一個香囊道:“奴别無所求,但求公子收下奴的心意。”
慕鎏深深地嗅了一下,道:“好香。”
嘔,變态。
鐘玙強忍着回以一個淡淡的笑容。
這看似美好的畫面并沒有持續太久,一隻靈蝶飛到他肩上,慕鎏瞬間臉色大變,連安慰都沒顧不上,急匆匆地朝外走去。
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過他剛一轉身,鐘玙的笑容就已經維持不下去,肩膀一松,嘴角一垂,哼哼唧唧道:“老子平生最愛唯有劍術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