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無言後,周逢川幹枯的手想像原來那樣扶到季明知肩頭,季明知卻在那瞬間刻意往後微微一偏,躲避他的接觸。那手無力支撐,漸漸就放了下去。
周逢川無奈地歎氣道:“你來了。”
季明知難有這般口直心快的直白時刻,道:“本不想來。”
“那又為何改變心意?”
季明知拍了拍壓皺的衣擺,兀自站起來,俯視他道:“我來隻為問一件事情,我的師妹為什麼會入魔。”
周逢川似乎并不想提到她,目光空虛望向窗外:“她意志不堅,被魔氣侵蝕,于是堕入魔道,你又怎會看不出。”
葉依依在一旁暗暗搖頭示意季明知,然而季明知看也不看,壓根不信地哼道:“這個說法——”
他斬釘截鐵一字一頓道:“絕、無、半、分、可、能。”
他也和鐘玙有樣學樣,變成如今這副欺師滅祖的模樣。
周逢川恨鐵不成鋼,深吸一口氣道:“你信不信無關緊要,她入魔已成事實,清鹇派絕不容許一個堕入魔道的弟子留在清鹇山上。行淵,我知道你并不贊同我的一些做法,如今我命不久矣,也不奢求你去理解我做這些背後的深意。我叫你來隻為一件事。”
“鳳昶昭告天下脫離清鹇派,設下結界帶着那些妖族弟子們在華蘭舍避世。而我們剩下這些老家夥們死的死,傷的傷,禹笙現如今還沒醒來。論聰明才幹,後輩中唯有你和扶風能獨當一面,重整我清鹇派第一大派的威名。然而扶風近來道心不穩,境界回落,恐難堪大任。”
道心不穩,扶風師兄也開始懷疑他的道了嗎?季明知低頭苦笑,照着幻境中的情節繼續說道:“掌門,你莫不是想說傳我掌門之位,好讓我為清鹇派鞠躬盡瘁。最重要的是,還應該‘順便’幫您好好照顧一下微雲師妹?”
周逢川會錯了意,以為他竟敢拿葉依依的性命來威脅自己,破罐子破摔道:“這與依依有什麼關系!是我要你繼承掌門之位,我将以畢生全部修為你鎮壓那把魔劍,你如果還喜歡守樂,想與她長相厮守,便必須看好結界,莫讓她禍亂蒼生。依依、依依她從來沒有做過錯過什麼,生性柔弱,孤苦無依……看在我往日對你的恩情上,放過她吧季明知!”
他滿懷愧疚地看了葉依依一眼,又道:“日後我會讓扶風來照顧她,不會勞你煩心。”
真的不一樣了,季明知心下有些詫異,他曾經最敬愛的師父,變成了這副疑心深重的模樣。不過周逢川這樣自私自利的人,果然也不讓人意外。
季明知搖頭道:“周掌門,我再提醒你一遍,你我之間,恩怨已清,我不欠你什麼,也根本沒必要答應你這些無理要求。但你欠鐘玙的,這輩子也難以償還。”
葉依依也跪下,低聲道:“爹,女兒不願。”
周逢川強撐着一口氣弓起身子,身子前傾道:“你…叫我什麼?”
“我早就知道了,女兒也知道您是想讓有人護我周全。可是即使是您,在我過去的十幾年中也從未保護過我分毫。所以這世上,隻有女兒足夠強大才能保護好自己,我也不願将自己的後半生托付在任何一個男子身上。女兒定會加倍努力,絕不會讓您憂心。”葉依依跪着邊哭邊求道。
“好孩子…咳咳…好…好。”
季明知睨視着他們,心裡冷笑一聲,道:“明知便不打擾周掌門和微雲師妹的父女情深了。掌門之所求,絕無可能,也絕不容許,弟子告辭。”
周逢川費盡力氣坐起來,呼吸聲越來越重:“我不是與你商量!行淵,你怎麼就是不明白,以鐘玙入魔吸取的魔氣,其實力遠超曆屆魔尊,日後定然養虎為患。現在趁她重傷,是封印她的最好機會。即便你不除她,人族、妖族和各大宗派豈能善罷甘休?他們早已在山下盤桓數日,若不是我一直在中間與他們周旋,他們早就沖上山殺了她。”
不知道是不是鐘玙魔氣影響的緣故,季明知的眉眼裡也沾染了幾分魔氣,心中登時翻湧一股難以抑制的煩躁:“人族、妖族、各大宗派?清鹇派四面楚歌的時候他們不曾援助,如今魔族重創,倒是一個個惦記起我師妹來了。他們敢來,我定讓他們有來無回!”
“逆徒啊…咳咳,她若失控,黎民受難,整個清鹇派也将賠進去。從小……你便最為懂事,明白什麼是大局為重,如今又是怎麼了?你難道不明白,天下蒼生經不起再一次的摧毀了!”
季明知扶着門沿在門口站了站,沉默氤氲的陰影裡,他低聲道:“我隻知道,她是我師妹。我了解她,她絕不會去傷害她所深愛着的這個天下。”
周逢川一口氣沒喘過來,臉色發白,錘着胸口大口喘氣。沒人看見,一絲魔氣輕飄飄地從季明知身上落下,附着在香爐底下。
季明知出來沒多遠就碰到了司源流,鬼鬼祟祟地将他拉到一邊。
季明知的問題還沒出口,司源流倒是先拉着他手說道:“别問我,我的禁言咒是掌門親下,發作起來能要了我的小命。我隻能告訴你,你可以去正山門哪裡看看,小師妹她絕沒有對不起你和清鹇派半分。另外,這是迷魂散,清鹇派的弟子不會為難你們,能逃就盡快逃吧。”
他們難道隻能這樣藏頭露尾地躲在某個隐世角落裡活着嗎,可像他師妹那樣的人,本應該開開心心活潑熱烈地活在陽光下,行走世間暫妖除魔,成為這世間最強的劍修才對。
她怎麼會入魔呢?
季明知迫切地想知道,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