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钰猛地轉頭,難以置信地看着池清宥,他張嘴想說什麼,又還記得這是在課上,不方便講話。他定定地呆了一會兒,又開始唰唰地寫小紙條。
池清宥氣定神閑地瞅了一眼,還順手解了一道數學題。不是愛學習嗎,那就定個小目标,省得天天閑着淨瞎說話。
“真的嗎,你别騙我。”
池清宥看了紙條,确定地沖姜钰點點頭。既然他對姜钰的排名沒印象,說明不在前頭。附中兩個理科重點班,加起來差不多一百人。大家成績都很穩定,想上升幾名都難,不管姜钰具體是多少,想一下子進到五十名以内還是有一定難度的。
難,但不是沒可能,是個特别合适的鈎子,專釣一心向學的粘人精。
從這件事以後,姜钰的好學之心直線上升,比起之前的标準版,簡直加強了兩個度。連陳楚年都産生了危機感,跟着姜钰一起做了更多題,雖然效率确實提高了,但隻能說苦不堪言。
“你學習學得走火入魔了?”陳楚年受不了了,一摔筆,憤怒地質問姜钰。
姜钰頭都不擡:“你可以不學。”
......不學是不可能的,他又灰溜溜地拿起筆繼續做,卻發現剛才一摔給筆摔斷墨了,甩半天也不流暢,隻好任勞任怨地換了個新替芯,接着心甘情願地受折磨。
就連周末,姜钰都難得地沒出去晃蕩,安心窩在宿舍裡自習。
池清宥則一大早就出門了。雖然從上了高中開始,池清宥沒再穩定地去上過繪畫課,但那位長期教他的老師要求每個月要來交一幅作品。算下來,這是第13幅。
老師姓王,叫王定業,從池清宥幼兒園的時候就開始帶他了,當年他還在錦大任教,現在都退休兩年了。因為長得瘦小,滿頭白發,跟他相熟的人經常戲谑地叫他小老頭,實際上這人才六十來歲。他倒不在意這些,自己也常常自嘲,還到處說自己輩分大年紀小,把别人逗樂了才罷休。
隻是有一點不好,這小老頭有大房子不住,非要住在錦大家屬區,說什麼錦大小孩兒多陽氣重,住這兒心情好。這對别人來說沒什麼,但就是苦了池清宥,每次都在錦大外邊被盤問一番,才被放進去。不過他也能理解,住在這裡面,來騷擾老師的人也會少一些了。
池清宥來得勤,對錦大裡的布局已經很熟悉了,連哪兒的綠化變了都看得出來。他混在路上的大學生裡,除了看起來臉稚嫩些,幾乎沒有違和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他總覺得大學的空氣呼吸起來都比高中輕松些,隻是人看着慵懶,沒有高中生那種牛勁兒。他沿着樹蔭往前走,看着腳下斑駁的光影,覺得自己又在瞎想了,哪裡不是圍城呢?
那家屬區在學校最深處,從東門進去,得走個十幾分鐘。走到樓下的時候,池清宥都冒了一層汗。他解開襯衫的袖扣,把半截袖子挽得整整齊齊,才按門鈴上樓了。
王定業提前打開了門,池清宥象征性地敲了兩下,便自覺換鞋進去。
“不是我說你,每次來都非要換那破鞋,我這地闆哪有那麼幹淨,”王定業不知道進房間拿什麼,一出來看見池清宥換鞋就開始唠叨,“外面熱不熱,我給你拿瓶冰可樂。”
池清宥趿着拖鞋進來,無奈地說:“不用了老師,我不渴。還有,上次蔣老師說的,你不是血糖高嗎,怎麼還喝可樂。”
蔣潔,曾經也是錦大的老師,幾十年前跟王定業看上了眼,紅本一拿搭夥過到了現在。這老太太根本閑不住,上個月突發奇想要去國外旅遊,腦門一拍就跟着朋友們飛了,到現在還天天在朋友圈發九宮格呢。
“哎,她又不在,你别告訴她不就得了。再說了,就算你發消息告訴她,她還要罵你影響她旅遊心情呢,”王定業樂了,“别人都叫我小老頭,就你天天叫我老師,我都不習慣了。”
池清宥心想,叫你小老頭的都多大年紀,我多大年紀,不敢不敢。他面上笑笑,說:“别人跟您沒師徒關系,那麼叫是跟您親近呢,我嘛,一日為師,終身為師,何況您确實還是我的老師啊。”
“原話不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嗎,也沒見你叫我爹,”王定業不客氣地說,“行了,别貧了,作業拿出來我看看,這個月有沒有什麼長進。”
池清宥無辜地眨了眨眼,把準備好的畫遞給他。
王定業戴上老花鏡,皺眉眯眼,仔仔細細地端詳着。池清宥拉了張椅子跟着坐下,有點緊張地觀察着王定業的表情,捉摸不透。
其實王定業從小看着池清宥一路畫過來,技術上在同齡人中絕對是佼佼者,有什麼問題一點就通,知錯能改,少走了很多彎路。隻是他有一個坎一直邁不過去,就是自由創作。相比于他已經掌握充分的命題繪畫,自由繪畫上他總是像個新手,定題都猶猶豫豫,不知道自己該畫什麼。即便最後能交上一份中規中矩的作品,但總少了些與他水平相配的靈氣。
可是他這個年紀,正是有活力有朝氣的小孩兒,怎麼會一點兒念想都沒有呢?這個年紀,正該是喜歡的東西多到想不完才對,哪有他這樣的,小小年紀像個老和尚。
王定業屢戰屢敗,屢敗屢戰,他就不信了,他教畫半輩子,還教不來這小孩兒開不了竅了。